第十四章赴京上访
“起来,起来!”一个穿着白色警服的铁路公安推了推在火车候车室睡躺在长椅上的贺小斌:“干什么的?把证件拿出来!”
小斌猛地惊醒,一轱辘坐起身来。
他到北京已经有几天了,可他却无处可以容身。当年他从迎水桥回来没多久妈妈就主动要求调离北京,铁道部以照顾夫妻分居的名义把爸爸调出了迎水桥,保住了一条性命。等贺小斌考上大学,全家除了已经工作的姐姐,随即全部离开了北京。而留在北京的唯一亲人姐姐,此时也调到了洛阳。
好在贺小斌对北京很熟,白天去国家****办,晚上就找一些可以睡觉的地方混一夜。这夜,他刚来到北京火车站合衣睡下,就让警察当盲流盯上了。
“有没有证件啊?”警察大声呵斥着。
贺小斌连忙掏出工作证递过去说:“我准备回去,还没来得及买票。”
警察听出他的京腔,有点吃惊,对着工作证上的照片上下打量半天。他一面把工作证递还给小斌一面说:“北京人啊?!怎么弄成这样?”说完摇摇头,扬长而去。
他捉迷藏式的在北京站几个侯车厅里不断地换地方睡觉又混过了一夜。天一亮,他就急急洗一把脸,向国家****办赶去。
这是他第三次去国家****办了。第一次是口头反映,说是要书面材料。第二次递上书面材料就要他等几天,说是材料要分类。
小斌第三次从国家****办出来,仍然没有任何确切的结果。说是已把材料转到安徽省知青办,让他回去等消息。
小斌从与其他上访的人员的交谈中已经感觉到上访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样等下去,想要在晓曼复试前解决问题是不可能的。他深深体会到老百姓的上访是一个多么痛苦而漫长的过程。可是晓曼一定正在非常着急地等待着他的消息,他应该怎么做呢?
他思绪混乱地走进中山公园,穿过曲折的彩绘长廊,来到五色坛旁,他想到公园后面的筒子河处找个没人的地方坐下,静下心想一想下一步该怎么走。
一个小皮球滚到他的脚下,他弯腰拾起。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跑了过来。
“叔叔,是我的球。”孩子天真可爱的样子很是招人喜欢。
小斌蹲下身子,把球递给小男孩,顺手摸了摸他那粉嫩的小脸。
“还不快谢谢叔叔。”一个女人的声音。
“不用谢,不用谢。”小斌一面说一面站起身子。当他与说话的女人对视的刹那间,他呆在了那里。
“贺小斌?”
“张兰萍?”
两个人几乎同时喊了出来。半天再也没有了声音,直到小男孩拉了拉张兰萍的衣角。
“是你的儿子?”小斌首先打破僵局。“真可爱!”。
“快叫叔叔。”张兰萍像大梦初醒,但没有回答小斌的问题。
“叔叔好。”
小斌抱起男孩:“真乖。”
“让他自己走吧,”张兰萍接过孩子说:“你毕业分配后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了。”她平静下来了。
“一言难尽啊!”小斌轻轻叹了一声。
“好多同学都想办法回北京了,你怎么不想想办法?”张兰萍拉着男孩的手慢慢向前走,避开小斌的眼光。
“毕业后,我到处打听你的消息,只知道你去了安徽。我给淮北的好几个县都发了信,可都退了回来。”她看小斌默默地跟在后面,就继续说:“后来我就结婚了。”她侧眼看看身边的小斌,小斌没有什么反应。
“去年,我离婚了。”
小斌一愣,停下了脚步。他知道离婚虽然与他无关,但女孩心底里的初恋还是会起作用的。
“没什么,离了挺好。挺自由。”她看小斌停下脚步,反倒安慰起小斌来。
“哦,你来北京有事?”张兰萍看出小斌不想谈这个话题。
“有事,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小斌决定把上访的事和她商量商量,他知道她是一个正义感很强的人。
“好啊!”张兰萍高兴起来。
“你把孩子先送回家,我请你吃饭,西单‘又一顺’,咱们吃涮羊肉怎么样?”都是老北京,讲起吃的地方,亲近了许多。
“好,明天晚上六点,不见不散!”张兰萍立刻答应下来。
“宝宝,和叔叔再见。”张兰萍拍拍孩子的头。
“叔叔再见。”
“你儿子真乖。”小斌摸摸孩子的脸。
张兰萍尴尬地笑了笑,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贺小斌对中山公园再熟悉不过了,他三转两转就到了筒子河边。此时的筒子河畔没有一个人,静静的听得出风的声音,沿河的垂柳与河上的倒影混然天成,再配上不远处的金光闪闪的五色角楼,就是一幅绝色的水彩画。
小斌不知道来过这里多少次,每次在这里得到的都是欢乐,但这次是落难失魄,不知所措地来到这里,更奇缘地是为了一个下乡的女知识青年来到这里。
他在一把绿色的长椅上慢慢坐下,靠着椅背,仰面朝天:“天啊!”他喊出声来,仿佛在乞求上天的帮助。
北京,西单十字路口。
火红的、大大的、圆圆的太阳从长安街尽头缓缓落下。贺小斌和张兰萍先后来到西单路口,走进‘又一顺’。
他们各要了一瓶啤酒,各自挑好一小碗特色佐料,面对面坐下。
两盘切得簿如纸的羊肉放在眼前,火锅肚子里的木炭一点点红了起来,锅里的汤微微在翻滚。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都在考虑如何开这个头。
“你昨天说有事,什么事啊?”还时张兰萍先打破沉默。
小斌想了一下。“你还记得专案组查抄我宿舍的事吗?”
他看张兰萍不解的点点头,就继续问:“你还记得你没收我的东西时,从我的手里拿走一张照片吗?”
兰萍摇了摇头。
“你再想想!”小斌有些着急。“就是从我手里拿走的那张。”
张兰萍回想着那时的每一个细节。
“哦,想起来了,不是你和妹妹的照片吗?”
“对了,就是那张。你知道吗?她不是我的亲妹妹,只是一面之交,可我们有缘在安徽碰到了,就在一个公社。”
他看见张兰萍感到莫名其妙的表情,连忙解释说:“是我远房的妹妹,三岁时就分开了,后来她在上海长大。她八岁时我们在北京少年宫见了一面,留下了那张相片,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了。”小斌一口气讲完。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解释,但从心里就愿意这样讲。
张兰萍还是没有明白小斌讲这些的缘由。两眼盯着他,流露出疑惑的眼神。
小斌平复了下来,停了一会。
“还是从我毕业离开北京讲起吧。”
小斌喝了一口啤酒,讲了起来。
......
两人不知道讲了多久,长安街的华灯早已点亮。他们走出饭店,站在长安街旁,身下拖着长长的黑影。
“明天周日,我爸休息,你到我家来吧。”张兰萍停下脚步,面对着小斌接着说:“我爸战友多,看他有没有安徽的战友可以帮上忙。”
第二天下午,贺小斌来到北京西山下一个军队大院的门口,他向值班哨兵讲了要找的人后,哨兵打了个电话。
一会儿,张兰萍迎了出来。
“我没有跟我爸讲你来,他最不愿意求人了,到时候你见机行事吧。”她一边说一边领着小斌来到一个小独院里。
院子的葡萄架下,一个精神矍铄头发花白的军人正在聚精汇神地自己摆着一盘相棋,手上拿着一本棋谱。小斌从兰萍那知道,部队授衔时,他是少将。
兰萍刚要叫爸爸,小斌连忙拦住,轻轻地走了过去。
“张叔叔,在摆棋谱啊?”
兰萍爸爸没有回答,也没有抬头。
“我陪您下一局好吗?”
“你?”将军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有点不屑一顾的样子。
小斌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一屁股坐在对面的小凳子上。
“张叔叔,来下一盘,一个人下多没意思。”说完,就摆起棋来。
“爸,你们先下,我去准备饭。”张兰萍笑喝喝地走进屋去。
贺小斌小时候在少年宫正规学的象棋,到大学已是一个象棋高手了。兰萍爸爸手上的棋谱书他早就背过。所以他是胸有成竹的来挑战,以便拉近和将军的关系。
“张叔叔。您先走。”
“红先黑后,你先走。”
小斌看看自己的红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我就先走了。”
第一局,小斌以‘当头炮’进攻之势布局很快就占了上风。到了中盘,他看老人有点急,故意走错两步,丢掉一个‘炮’,以极其微弱的优势赢下第一局。
“再下一盘!”老头命令着。
第二局,小斌一开始就示弱,布出‘仙人指路’守式。中盘厮杀又故意丢掉一个‘车’,很快败下阵来。
“再下一盘,三盘两胜。”老人并不因为赢了棋而高兴。
第三局,小斌一开局就拿出拼杀的战术,下到残局双方都没剩下几个棋子。
“叔叔,和棋。”小斌放下手中的棋子,轻轻地说。
将军没有说话,站起身向房门走去。他看小斌没有动,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来呀!”贺小斌赶紧跟上,前脚贴后脚的走进屋子。
“爸,下完了。”张兰萍从厨房里伸出头。
“这小子棋下得不错,故意让我。”将军嘟囔着坐在厅里的简易沙发上。
贺小斌不敢坐,毕恭毕敬地站在那。
“你叫贺小斌?”他看看站得笔直得小斌一眼。
“坐吧。”
他看小斌坐下,继续说道:“大学时小萍在家常常提到你,你现在怎么样啊?”
“我在安徽农村修托拉机。”
将军有些惊讶。“你不是学无线电技术的吗?你的问题不是解决了吗?真是乱弹琴。”
“我挺好,谢谢叔叔。”
“那你来北京有什么事吗?”他看兰萍给他端来一杯茶,推给小斌。“喝吧。”
“没什么事,就是想北京了,回来看看。”
他看了一眼兰萍,继续说:“没想到那么凑巧,刚到北京就碰上了她。”他不知道该不该讲晓曼的事,只能用眼神征求张兰萍的意见。
“不想讲就算了。”将军站起身走向书房。
兰萍推推小斌,小声说:“快去!”小斌赶紧起身跟进了书房。
书房的灯亮起,玻璃门映出两个人的身影。张兰萍生怕打扰到他们,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焦虑地听着屋里的动静。
开始,两个身影都没有动,面对面地站着。
过了一会,将军的身影来回地踱着步子。
“混蛋!”传来将军的怒吼。
又过了一会,猛地传出将军拍桌子的声音。
“岂有此理!”
又过了一阵,门开了一个缝,小斌侧身轻轻地挤出。
“怎么样?”兰萍急切地小声问。
“嘘——”小斌做了个手势。
他坐到兰萍的身旁,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又都转过头盯着书房里将军的身影。
先是看到将军打了一阵电话,然后就没有了动静。
“爸,该吃饭了!”等了好一会,兰萍试探地叫了一声。
门开了,将军手里拿着一封信,小斌连忙站起迎了上去。
“这是给你们省知青办公室军代表的信,你去找一个叫赵亚夫的主任,把王晓曼的事好好汇报一下。我就不信没有人能管你们那个混蛋吕部长了!”
北京火车站的站台上,贺小斌和张兰萍握手告别,他刚要转身登上火车。
“等一等。”姜兰萍叫住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
“这是我住处的电话,公用电话。”她看小斌不解的样子,笑了笑说:“平时我都是住在新街口,离单位近,星期天才去看看我爸。你有事给我电话,别直接找老爷子。”
小斌接过来顺手放进上衣口袋:“替我谢谢老爷子。”
车轮滚动,不一会火车就从丰台站掠过。他回想起自己毕业离开北京时的情景,淡淡地笑了一笑。此时他已没有了当年的空虚感,他满脑子是晓曼的身影和她那焦虑,期待的眼光。他闭上眼睛,思考起到省里如何申诉的事情来。
他摸了摸放在贴胸衬衣口袋里的信,露出自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