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只恨太匆匆(一)
谁是谁生命中的过客,谁是谁生命中的转轮,前世的尘,今世的风,无穷无尽的哀伤的精魂。最终,谁都不是谁的谁……
夜里,风静,陈烈独坐。月很高,夜很空,四下虫鸣。
“国主,你为什么要嫁小公主,本来没有小公主的事啊?”青松近前不解地问。陈烈回头凝视,起身站起。“国主,你就这么讨厌子夜么?我们四个是一起长大的,我把她当作我最喜欢的妹妹,并不嫌弃她是否夫人亲生,你为什么不能……”陈烈挥袖而起,“青松,你喜欢她,不是吗?你不是不满意我,你只是舍不得她,你口中的妹妹。”青松后退一步,“国主?你……”“好了,你走吧,子夜一定会嫁。”陈烈深有意味的看了青松一眼,消失在朦胧的月色中。
子夜,你这么讨厌我,我放你走,不再骗你,怎么样?
公主出嫁的日子很快到了,妃雪阁。两位公主静静地坐着,阁楼外,轿撵等候多时。“姐姐,你是真的愿意吗?”“我愿意,只要是为了哥哥,什么都好。”子月盖上红头巾,提裙出阁,向着陈烈的方向,缓缓深鞠一躬,“国主,子月今日离去,望陈国昌。”陈烈点点头,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子夜追出门,“姐姐……”千言万语,纵然有多不舍却一句也说不出口,难道这就是天家公主的悲哀?子夜泪眼朦胧。许久姐姐的身影越来越远,子夜看向一旁的陈烈,“哥哥,这是我第二次跟你叫哥哥了,今日出阁,他日归来,子夜即为他人妇,望你安好。我们陈国,就剩下你了……”陈烈心如刀割,这一声哥哥,等了这么多年,没想到还是在离别时听到。“子夜,息侯定会为你医治,你一定要听话,出门之后,你就只有夫君了。”“子夜知道,望陈国昌。”
锣鼓声起,两位公主在轿撵的上下起伏中,在陈国子民的欢送下,一步一步被抬出陈国的城门。从此,红颜在外,各自珍重。
息国城,一红衣少年在城门等候,少年眉目如画,眼神清冷,马上风姿卓绝,一眼入心,一眼入骨。红色轿撵从远方缓缓到来,子夜怕极了,手中紧紧握着青松的佩剑,一下一下,就快到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伴随着哐当一声,轿撵稳稳的落在地上,子夜抖了两抖,手心不住的出汗。息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丑八怪,还是粗俗不堪的男子?亦或者不会说话是个哑巴?各种想法在心里激荡千遍万遍,心里怕的浑身发抖,好想回家。这时,轿撵中伸进一只手,修长的手指,分明的骨节,子夜静静的注视着,好漂亮的手,白净的好像在发光。恍惚中,那手探向前方,牵起子夜的红绸子。子夜不自觉的被拉了出来,红头巾外的他——息侯。子夜不敢揣测,自己时日无多,还要渴求什么呢?
缘起缘灭,一线之间。
走出轿撵,男子扯掉红绸,一把将子夜抱起。子夜大惊,却也动弹不得。息国子民欢欣鼓舞,“恭贺息侯喜得新妇……”喊声伴随着子夜一路走入息国城中。一路男子不语,子夜忐忑的缩在息侯怀里。息侯身上的气味围在子夜鼻尖,干净的茶香,是东方美人茶的味道。不知为何,心里的害怕减损不少。“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子夜,陈子夜,复姓长鱼,你也可以叫我长鱼子夜。”子夜小心地问着。头纱外的他,你是否给我一个回答。息侯嘴唇轻启,“我知道,你没必要告诉我,也许半年,你就不会活在这世上了。”子夜心里抽痛,原来陈烈还是把我嫁给了一个坏人。子夜猛地从息宇怀里挣脱,“我自己会走,既然我活不久,为什么你还要作戏,两国相安不就好了,用的着你炫耀夫妻和睦吗?陈烈不会因为你是我夫君,而为你做任何事!”红色的头纱被风吹起,子夜清楚地看到息宇的面庞,那么清冷。陌上花开,我等的那个人是你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没有别的语言可以形容息宇的相貌,这句话可以吗?如果可以,为什么你好像没有生气,你的生命到底缺了什么。
息宇淡淡地望向子夜,“我会好好对你,虽然你时日无多。但我只会娶你一个女子,即使你死了,我也只有你一个息国夫人——长鱼子夜。”时间好像在息宇说话的时刻静止,子夜不解地盯着息宇的双眼,那双眼好似一潭死水,没有半点波澜。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红烛帐暖,在子夜看来就像是不切实际的梦。息宇并没有在新婚当晚进子夜房门半步。终归是被嫌弃的吧,这样在半年后默默的死在异国他乡,这一生也便够了。如果今生是有趣,那么今生已经足矣。如果今生是无味的,那么我不要来生。这样想着,子夜终于在一天的疲惫积累中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醒来时天已大亮,子夜揉揉惺忪的睡眼,身体一如往常,丝丝疼痛入骨,不中用了吧,这从娘胎带来的不足之症,能活到现在也真是不易。反正在这里没有姐姐管,也就随遇而安吧。子夜懒懒地翻身,本能抱住一个暖暖软软的东西,好舒服。那东西动也不动,香香的,甜甜的。子夜将头埋入香甜里,迷糊中再次睡去。
“国主,大臣已等候多时,国主什么时候……”“别说话,夫人还在睡。”“是。”红杉慢慢退去。息宇注视着怀里的小娃娃。这么久了,你还是没变。希望你不要变,永远都不要变。息宇小心翼翼地将小人从自己身上拉开,起身穿好朝服。久久凝视那一抹清丽,转身离去。
子夜醒来时已近中午,寝室内宫女忙来忙去。子夜动也不动任人摆弄。“夫人,您起晚了,更衣吧。”子夜闷声地嗯着,思绪回到陈国。一个尖利的声音打破思绪,“哎呀,原来陈国公主竟是个这样标致的美人,我还纳闷表哥为什么要娶一个将死之人,原来是这样。”人未到,声先到。这样恶毒的话,子夜不是没有听过,只当没有听见。一旁侍女连忙回应,“夫人,是映珊公主,国主的表妹。”子夜嗯一声,只见外门进来一个女子,锦衣华服,好不奢华。映珊瞟一眼子夜,嚣张气焰弥漫整个寝室。“嫂嫂好相貌,映珊自愧不如呢,只是这陈国怎能如此寒酸,嫂嫂身上穿的这是什么?”说完上前便要扯子夜衣衫。子夜下意识从侧面躲去,一下子打落窗边菊花,菊花应声落下,在子夜胳膊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红印。扭头看时,映珊得意之心尽在脸上,丝毫不肯让步。侍女纷纷退下,不敢帮子夜半点。
这就是异国他乡吧,虽然受尽陈烈欺负,却还不曾有这样的凌辱。子夜从地上爬起,“你想干什么?”映珊听罢,哈哈大笑,“我想干什么,我想欺负你,没有你,表哥就会娶我,是你毁了我的梦。”笑声里是听不出的悲凉。子夜注视着映珊“我自幼恶疾缠身,乃将死之人,你大可在我死后嫁给息侯,不必在此时凌辱我,毕竟息陈交好,你现在纠缠于我,于你,于息侯,都没有好下场。”映珊惊叹于子夜的淡定,将死之人,一个将死之人就占据息宇整个身心。好不甘,陈子夜,即便你是将死之人,我也不容许你霸占表哥的一丝温存。
映珊意味深长地离去,子夜瘫坐在地上,侍女们一个又一个走过她的身边,没有一个人去扶她,将死之人,原来如此,有谁愿意奉承一个将死之人,毕竟最后,什么也得不到啊。
漫长的一天过去,黑夜来临,子夜在黑夜中坐了许久,死一般的寂静,多么可怕。哪怕在以前,哪怕向陈烈低一次头,哪怕放下身段去求他,我也不会落到如此下场。一入宫门,千般不易。不能哭,绝对不能哭。
“你在这里做什么?”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想起,子夜低着头,宁愿是个幻象。人影越来越近,息宇蹲下来看着子夜。“怎么?想家了?”子夜咬着嘴唇不肯说话,息宇抓起她的手,“啊。”子夜吃痛叫了出来,连忙抽手,息宇死死盯着子夜的眼睛,挽起她的袖子,一条长长红印映入眼帘,“谁?”子夜扭过头去,“我自己搬菊花的时候弄的,没什么,不碍事。”许久沉默,息宇默默抱起子夜,“对不起,没保护好你。”“没关系,因为在乎所以才需要被保护,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在乎。”息宇抱着子夜的手不由自主地抽紧。不在乎吗?原来你已经忘记了我,我还是不值一提。
“你不记得我吗?”
“……”
“没事,不记得也好。”
“我们以前见过吗?”
“没有。”
子夜失神地缩在息宇的怀里,我们以前?
果然,人的一生只有在结束的时候,才找的到真正的归宿,在这世上的其余时间里,充当的永远都是过客。子夜,十二年前的你在我的生命里定格,而我终归成了你的过客。
光风流月初,新林锦花舒。情人戏春月,窈窕曳罗裾。子夜歌,春之曲。我说过的,什么时候你可以记起?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