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说了便是。”
胡玉儿应了一声,就不再言语。
偎在火盆前,看着火苗,胡玉儿用一只白嫩的小手掰着手里的馒头,捏碎了一点点往嘴里送。
看到这一幕,我突然有些心酸。孤灯寒影,人生还有什么比这更凄凉的事?即便寒冷的房间摆满了无数的火盆,胡玉儿就真的能够感受得到温暖而不再寒冷了么?
这一刻,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把高俅和胡玉儿撮合到一个被窝里,不管高俅未来如何,对一个女人来说,有一个深爱自己的男人,就已足够!
胡玉儿没有说话,她在很用心地吃着手里的吃食;我也没有说话,我在默默地盘算着把高俅和胡玉儿撮合到一起的心事……
屋子里很是安静。
正想着心思,胡玉儿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还忘了给先生说件事,一个好消息。”
胡玉儿看着我道:“昨夜工部陈侍郎府上被人袭击,陈侍郎的小儿子被来人杀死在睡房里。”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听到这消息,我精神一振,问道:“袭击者有没有被抓住,有没有受伤……还请胡大姐说得详细一些。”
胡玉儿道:“倒是没有人被抓住,不过受伤的却是有一位。消息说,受伤的是最早潜进府中的,也正是这人闯进卧室,杀死了陈侍郎的小儿子。这人在离开的时候,被闻讯赶来的神勇军围住,一阵乱箭,这人便受了伤。正当神勇军准备将这人拿下的时候,有两人冲了出来,把这人救下,然后一起逃离了陈府。”
“据当事人描述,受伤的那人和后来的两人应该不是一伙的——不对,应该是三个人,还有一个没有露面,在屋顶把风。”胡玉儿接着又补充道。
听胡玉儿这样一说,我的心立刻就乱了。如果胡玉儿所说属实,那么显然,受伤的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王进——王进的伤到底有多重,有没有生命危险,他现在又在哪里……
除开这些,我想得最多的其实还是王进有没有被人认出来。
这不能说是我自私,毕竟我还有这一摊子家当在这里。王进要是被人认了出来,被人知道他是我这酒楼的护院,官府迟早要来找我的麻烦。趁着还有时间,我得赶紧想个应对之策,是跑路还是坚守阵地,好歹得有个法子不是。
我紧张和慌乱的样子很容易就落进了胡玉儿的眼里,胡玉儿先是向关着的房门瞟了一眼,然后压低了声音对我道:“先生放心便是,王进师傅吉人天相,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隔着的那层纸既然已经被捅破,我也就不再继续装下去,“我自然担心王师傅,可我也同样担心这座酒楼和其他人。要是官府知道主使王进的人是我,酒楼被查封那是肯定的,其他人也一定会受牵连。至于我,除了被官府拿住和赶紧跑路这两条路之外,再无他途。”
“先生尚且安心,王师傅当时脸上蒙有面巾,没人认出他来。”胡玉儿说道。
想了想,胡玉儿又道:“若是王师傅意外被擒,先生也不用畏惧,咬死说是王师傅自作主张便是。不过若真到了那一步,想必王师傅也不愿再多受折磨,所以还请先生不要再讲什么仁慈忠义,该下狠手时就得下狠手。至于怎么办,我自有主张,还请先生事后莫怪才是。”
胡玉儿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知道胡玉儿话里的意思。
胡玉儿说得没错,与其在那囚牢里生不如死,还不如早一点得到解脱。
我没有明确反对,算是一种默认。
胡玉儿说完就不再言语,默默地看着火盆里的火,也不知道在想怎样的心思;我的心早已被王进给搅乱,即便想说些什么也无从谈起,屋子里的空气显得沉闷而压抑。
不觉间,就听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柳青的身子从门缝里探了进来。或许是受了屋里气氛的影响,柳青的身体刚进来一半,整个人就僵在了那里,脸色的表情显得有些尴尬,就好像我和胡玉儿正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她撞破了一样。
“什么事?”看着柳青,我问道。
柳青的头向下垂了垂,目光盯在地上,“先生,门外有个自称是神勇军江姓的军士找你,先生见还是不见?”柳青问道。
“见,当然要见,马上请他进来。”我赶紧道。
在我看来,既然来人来自于神勇军,多半和王进有些干系,这个时候我岂能不见。
胡玉儿问道:“先生,我看我还是回避一下……”
“不用。”我摇头道,“有你在这里,有什么我遗漏了的,你也可以问问,也少了些麻烦。”
胡玉儿也不再坚持,留了下来。
很快,柳青便将那人带了进来。来人三十余岁,面目粗犷,一身军中制服,整个人看上去孔武有力。
这人进屋之后,到我面前,双手抱拳,躬身一拜,嘴里道:“在下江威,现任神勇军队正一职,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还望荣掌柜成全。”
“求我?”
我很是意外,我和此人素不相识,怎么就求到我的头上来了?而且从这人刚才的几句话中我听出,这人和王进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
扭头看向胡玉儿,胡玉儿看了我一眼,微微点了点下螓首。
看着这个名叫江威的队正,我道:“什么事你且说来听听,只是能否答应我可不敢给你保证。”
“此事还得从头说起。”
江威道:“昨日江某与我军上官一道奉命巡视桂花坊一带街面,有一伙人恰巧出现,被当街拿下。谁料这伙人竟全是江某乡邻,其中更有两人是江某发小,江某恳请上官放过一马,然上官以职责在身为由,不肯答应,将一干人等送入开封府。今日江某前往开封府保人,岂料开封府以江某非东京本地人氏为由,不许领保,无奈之下便来找荣掌柜,还请荣掌柜做一回保人,江某代我那群乡邻先在此谢过。”
我很是无语,这都哪儿跟哪儿呀,让我为一群素不相识的人作保,我还没病到那种程度!还有这江威,大概只听说了我的名声,涎着脸就过来了,这人究竟是脑袋里少根弦还是本来就缺心眼,难不成当兵的人都这副德行?
胡玉儿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觉得这江威好笑,还是被气得发笑。
“你且说说,荣掌柜凭什么帮你?”胡玉儿笑着问道。
江威看了看胡玉儿,一脸恭敬道:“好让夫人知晓……”
“混帐东西!”胡玉儿神情一敛,斥道,“妾身与荣掌柜清清白白,你若再胡言乱语,这便着人将你送入官府治罪!”
江威赶紧抱拳躬身,赔礼道:“在下一时鲁莽,还请姑娘宽宥。”
还好柳青不在屋里,要不然就尴尬死了。
轻咳一声,我对这江威道:“些许误会,也怪不得你,你接着说便是。”
“在下谢过荣掌柜。”江威朝我抱了抱拳,接着道,“说来我那些乡邻与荣掌柜还是有些关系……”
“和我?”
我奇道,那些八竿子都薅不到一起的人,怎么又和我扯上了关系?
“不错。”江威点头道,“我那群乡邻原本在家乡打渔为生,只因家乡鱼价太贱,日子清苦,后听闻东京城里鱼价奇高,便邀约一起,弄得几船鱼来这东京城,将鱼卖与瓦市子‘杜记鱼铺’。出了这档子事,江某也曾找过鱼铺掌柜,可那杜掌柜胆小怕事,不肯做保人,只说他将那些鱼全都卖给了荣掌柜,若讲情面,这情面还得荣掌柜来出。无奈之下,江某只得涎着脸来恳请荣掌柜一次,这份恩情江某及乡邻必铭记于心,若有差遣,荣掌柜吩咐一声便是。”
不过间接地买了些鱼,就能叫有些关系?要是这样,那岂不是全天下的人都成了我的亲戚,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保人我自然是不能做的。
正想叫这江威滚蛋,就听胡玉儿开口道:“桂花坊乃是朝廷权贵之所在,你那些乡邻怎会到了此处,何况昨夜宵禁,又如何避得开那些巡夜兵士耳目?”
江威尴尬道:“说来也不怕这位姑娘笑话,江某那些乡邻是被东京城一番繁华迷了眼,也不知怎么就走到了桂花坊。可巧这时宵禁已开始,众乡邻怕被兵士逮着送进衙门,便除了衣衫躲进蔡河之中,本想这般游回船上,谁料想那蔡河中竟有神卫军往来巡视,众乡邻便在那河中不敢动弹。只是这般天气,众乡邻又哪里呆得长久,只得从河中起来,于是便被江某一众弟兄逮了个正着。”
胡玉儿笑道:“你那些乡邻还算运气,碰巧遇见你,若是遇上别的军士,只怕早被取了首级用来赚取军功。”
江威接口道:“说来也是江某的运气,若非遇见那些乡邻,江某如今就算不死,也要重伤不起。”
胡玉儿神情一动,问道:“此话怎讲?”
江威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问道:“不知两位有没有听说,今日凌晨工部陈侍郎府上那番血战?”
我精神一震,立刻专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