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术》第一卷藏器于身第七章天意
当所有的翘首向盼在二十年间的光阴里被一杯又一杯的茶水冲淡,江春溪记忆里的那个深受虎头观众前辈赏识的苏勉之,在短短半年中做出了两个改变自己命运轨迹的决定,起初她二人都对国教的“缘”字都将信将疑,一个是被命运扇了无情巴掌的落魄人,一个是被谪仙选中的天命之女,在人生中最不相信一切皆有定数的年纪里,惺惺相惜。
苏勉之不再发言,他在苏杭的面前一次又一次失态,恐怕在后者心中的形象又被抹黑了些许。
“这么看来,虎息山的签倒是很准。”苏杭听到这个“乱”字时,也是万分感慨,对于自己父亲的大半生,的确配得上这个简单的“乱”字,对于整个大凉的朝堂,可就不能单单以一个“乱”来形容了,商人入朝,自古至今不是说没有,但在凉朝,的确是第一例,因为荣氏本身就是凭借着军火战马,发着国难财,踩着前朝的商道一步一步逼近帝都的,在建国以后,更是下令此类生意归帝王家所独有,绝不会在允许外人触犯逆鳞。
如此看来,苏勉之以商贩入朝为官,至此官拜参知政事,而两朝元老相国正是他的岳父,可见此人的命数是有多么的受上天眷顾,多么的令旁人羡慕。他就是大凉朝堂之上的一股乱流,他是当朝天子威名下的一个块污点,他非十恶不赦,却令帝都乃至举国上下的百姓们骂声载道,他贪,他排挤老臣,他一人坐拥帝都除天子以外最富饶的地段和产业,他打压近年来兴起的改革少壮派。甚至有些时候,某些事件以后,人们都以为天子会对他下手了,结果都会不了了之。“世人不知你父亲是从虎息山离开之后才平步青云的,不然的话,世人就会质疑,曾经试图招揽苏勉之失败的虎息山,坐视了二十年的此子官场之行,堪比得道飞升。
“其实我这故地重游,是天子默许的。”“天子的事是天子的事,是你们这些大臣的事,唯独不关我们虎息山的事”“那你的意思是,可与那个远在帝都天人观?”苏勉之突然语气突变,再次把稍微缓和些的气氛给搅动,苏杭开始发现炒茶轩内所谈的事情开始不属于自己能够接触到的,便向江春溪和父亲请求暂时离去,好看看这虎息山的大好风光,后者会心一笑,点了点头,为儿子的明事理而欣慰。
“百年以来,虎息山国教外门早已不再属于天人观的管辖,创始虎头观的先辈不认同天人观的修炼之道,他追求更加正确得引导众生,而不是为了修道者的一己私心而问道,所以当年御赐的谪仙之位并没有他们的一席之地,我虎息山也自此成为外门旁道。这一切,不都是因为世间皇权的介入么?今日你来,难道想带着皇权重新趟这道浑水?”炒茶轩的周围已无外人,眼前坐在这里的,天子权臣和外门领袖,他们不知道,今日抛开以往情义的二人所做的决定,将会永远写入史册。
苏杭心事重重地走出了炒茶轩,又是纷争,又是交易,又是自己所无法理解的局面,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平民百姓尚且如此,主宰着凉国的国教和皇权照样免不了俗套。他现在真正好奇的是,年轻时候的父亲是个什么样子的,能够让虎息山的道长们如此器重,也使得天下第一奇女子江春溪二十年来念念不忘,罢了,这都是这个凉国肉食者们的世界,若有可能,他愿意抛下这复杂的背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岂不快哉!他行走在虎息山山顶的云雾缭绕中,抚摸着仍有露珠滋润下的嫩虎牙,像是仙人的玩物。国教与皇权,世人永远也逾越不了的两座大山,有传闻,凉祖入关,正是有着道教的支持,而帝都天人阁下所镇压着的前朝龙脉,更为大凉的迅速崛起带来了气运。苏杭在自己逐渐长大成人的这些天里,不断想着自己的将来,今日虎息山一行,让原本坚信自己掌控着自己未来的念头十七年来第一次产生了动摇,他很好奇强大如谪仙,是否真的能够通晓过去和未来,是否能够看清道的本质,是否能够在本就是漫长的岁月里去触碰那天人之境,羽化而登仙,过去的岁月里,他一直在读万卷书,而今日过后,他会发觉,自己的万里路,刚好始于足下,始于这个给他带来万分震惊的国教外门虎息山。
大朝殿外,拥君河边,大概是这条运河主人的到来,使得它只敢低沉流动,半天不见半片浪花。天子身边的权臣们都已散去,他眺望着远方,一架不算华贵的宫廷轿子正在不紧不慢地向他驶来,轿中的人似乎十分轻盈,但这让抬轿的宫女太监十分谨慎,他们八人,今天在接到了昭礼司的紧急安排时,很是震惊,轿中之人,就像一颗煞星,随时都可能让自己的小命沾上洗脱不掉的晦气,但是这位娘娘,这位原本早就被天子打入冷宫的娘娘,突然在这个风平浪静的时候,被天子的一纸赦令,从号称“朱颜改”的深宫中捞了出来,天子的气度,真是,真是无可揣测。
一步,两步,三步,那一年,她也是这样,一步,两步,三步,走向了自己的红烛黄袍,又是一年,一步,两步,三步,在寒蝉凄切的月光下,背对着自己,走进了“朱颜改”,那是一场自己即位以来最大的一次宫廷政变,很遗憾,最终天下还是大凉,大凉的天子,还是荣朝。只不过那天,大凉皇后被天人观的道长判定为中邪,“天子念其旧情,不将妖后处死。”——说书人著。
“拜见皇上。”抬轿八人似乎只敢说这是上半句,却没人带头说出轿中之人的名号。“退下,赏。”“谢主隆恩,谢皇后娘娘……”天子眼角发出厉光,“杀。”“皇上,奴才没做错什么啊!皇!......”话音未落,潜藏在宫殿阴影里面的几抹刀光收割了八人的气数,又再次潜入阴影中去。
天子望着轿子,轿里的人似乎也在隔着遮布紧紧盯着前方。“既然出来了,就陪朕走走。”轿子里传出无比魅意的哂笑声,随即转为轻轻的啜泣,如妖一般。
沈渔这个祸国殃民的女子,这个十六岁就嫁入天子侧,做了皇后的女子,这个二十七岁就发动惊动天人观谪仙的宫廷政变的女子,这个三十四岁从“朱颜改”中悄然回归的前皇后,红妆盛服,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