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的任性害死了卡特,这个过错只该由你自己背负一生。”中年男子冷冷说道,望着远方的城堡,并没有转回头看一眼。
他身后的地上鲜血淋漓,被砍下的头颅兀自睁大着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命运。十八岁的年龄,正是一生最好的时光,却在这里戛然而止,所有的爱与理想也尽数消逝,再与自己无关。
再远处,两名骑士松开手退到一边,任菲特烈摇晃了一下,在原地勉强站稳。
踉跄站稳后,菲特烈却没有走上前去,怔怔立在原地,睁大无神的眼睛,看着身首异处的好友。
“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要承担。这责任,和个人的欲望既不相宜也不共存。你如果是个无牵无挂的人也便罢了……”中年男子缓缓又道,声音不自觉地大了起来,“可是你身上流着家族血液,怎能放弃家族的责任?在这世上,凡不知道控制自己欲望、不肯承担自己责任的,必将受到惩罚,还会连累到朋友和家族。若非如此,怎能让这世界界限分明、尊卑有序?”
菲特烈无力地眨了一下眼睛,没有应答,试探着举步,却踉跄了一下,随即一步一步迟疑地走到好友的尸首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打量着那没有任何生机的躯体。
他看了好久,慢慢往前爬了几步,跪着将头颅取过来,安放在脖颈上,伸手慢慢抚摸着伤口,似乎想让它们重新连接起来似的。
这注定是徒劳,血仍在汩汩涌出,弄湿了他的双手,衣襟,直到满身都是。
菲特烈如无所觉,反复抚摸着伤口,最后放弃,眼睛直直地捧着头颅,反复摩挲那一点点冰冷下去的脸庞。
中年男子转过身来,静静看着一身鲜血淋漓的菲特烈,深深吸了口气,似乎想叹息又停住了,旋即大声吩咐:“致信给莱斯特伯爵,他是我真正可信可爱的伙伴,我尊重卡特男爵身为贵族的尊严,但不能不惩罚他对主公的背叛……以上好棺木将卡特男爵的遗躯送回莱斯特伯爵府上,再从府库中取两副构装铠甲,龙马六匹作为礼物,就说所奉虽薄,以表我意。还有,”他说着指了指菲特烈,“在此,我宣布剥夺菲特烈的爵位和继承权,就把他带到霍亨佐伦堡吧,让他在那里接受幽禁的惩罚。”
中年男子说完,转身大步就走,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菲特烈被人拖起的时候,无力地松开怀抱,任捧着的头颅滚出老远,却还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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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已堪堪挨着地平线,余晖让这方天地依旧明亮。阿卡特斯停下脚步,转头看了一眼远方的暮色,皱了一下眉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微微有种眩晕的感觉,可停下脚步审视一下自己,又毫无异状。
等阿卡特斯从入魔般的苦修中回过神来时,已是十天前的事情了,干粮已经吃了个精光,还好边上就是大河滔滔,在冷水里洗个澡他才彻底清醒过来。算起来,从离开云梦泽算起,历练后的长假已经过了一大半,自己总算到了家附近。
阿卡特斯顺着河滩往前走,一步一步,脚下轻盈,步伐略小,可也是保持绝对平衡的必需。
早春时节,已经有游春的游人,还在河滩上欣赏这长河落日、残阳夕照的壮丽。
听着熟悉的乡音,或娇嗔或清脆,阿卡特斯不由微笑起来,于是就看到有人也冲他微笑。
可这笑容,在阿卡特斯眼里似乎都有些变形,连对方的模样也似乎有些模糊起来。他不想理会,脚下也不停留,赶紧就往前走。
以往阿卡特斯都是在江汉城乘坐车马行的马车到家乡小镇然后回家,这次不知怎么他临时起意,打算就这么一路走回去,反正他无数次在读书时想象过,沿着大河往前走,就到了独秀峰,再走一段,就会到达艾尔湖,由此处向北,就可以回家了。
不知走了多久,夜色已经沉了,圆月升上树梢,洒下清辉。
阿卡特斯默默走着,沐浴着月光,眩晕感却越来越强,几乎不知此身在何处。只是身边的汤汤流水提醒,自己的确正快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月光如水水如天。
在魔法中,月亮是相当特殊的存在。无数研究证明,月圆之夜,部分魔法的威能会得到大幅加成,反之,也会有部分魔法威能会被削弱。阿卡特斯细加感知,果然看到,无数细微的能量在月光下欢快地飞舞流动,构成一幅缤纷绚丽的画卷。
可此时此刻,自己还不到六级,也不可能驱使这天地元气,那莫名笼罩着自己的眩晕感又是怎么回事?阿卡特斯停步,索性闭上眼睛感应四周,仍是一无所获。
顿了顿,阿卡特斯继续往前走,眩晕感越来越强,但他的意识却清醒无比。在他身上,气血自然流转,就如这月光下的大河,可横中流而扬素波。他这么走着,每一个动作都轻松随意,甚至简简单单的一步也越跨越远,可仍保持着绝对平衡的状态。
就这样下去,能走到世界的尽头么?
阿卡特斯不由这么想着时,就见到月光下一座清秀挺拔的山峰显现在前方,随着自己的靠近,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亲切。
那是独秀峰。阿卡特斯少年时代就听说,也曾远望过,但从未登临。不知为何,此刻看来,似在召唤自己。
阿卡特斯心中一动,停步四顾,眼前是一片浩浩汤汤,那是托伦斯河。
河边,青山挺拔耸立,视野里影影绰绰,如同梦境。
这里是托伦斯河与艾尔湖相会之处,湖口锁钥,孤峰为镇,周遭沼泽林地,绵延迤逦,并不适宜耕种,倒是适合捕鱼打猎。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莫名的眩晕感中,竟有奇怪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久久回荡,似乎是有人在呼喊什么。阿卡特斯查看了一下,骤然迈开大步向前飞奔,奔向那挺拔的孤峰。
那呼喊声越来越清晰激昂,甚至久久回荡起来。如此大的动静,本该山鸣谷应声震四野,但不知为何,草间的小虫若无其事地鸣叫,夜行的小兽兀自专心觅食,仿佛呼喊声根本不存在似的。
阿卡特斯心中什么思绪也没有,只是笔直奔向孤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