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母正坐起来打量着欧阳雨,她到了这个年纪,唯一操心的就是儿女的婚嫁——政治上的事,她并不大懂,以前丈夫在,一般的应酬带些姨太太交际花,大家都有分寸,谁也不碍着谁;正式一些的典礼,或是政要们的婚丧之礼,她便和丈夫一起做起恩爱夫妻来,和丈夫、儿子交代好的一些人打打招呼,端着杯子展现一下陆军总长正房太太的风范;闲暇时让司机开着车去看看新式的成衣店看看——以示他们都是新式的家庭,不是那种守旧顽固不化的遗老;再闲的时候,就和军部的太太们打打牌,让大家留心一下各式各样的大家闺秀,备她考察。
两个女儿都嫁了,外孙都养了好几个了,就剩下这个独子,原本她还有另外一个儿子的,可惜夭折了,如同石头记里贾政对贾宝玉的恨铁不成钢一样,夫妻二人为了梅季可没少闹过——丈夫一心要把儿子培养成人中龙凤,从小就严加管教,她自然成了教育出败儿的那种“慈母”,她心里总是暗暗的恼恨: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你却不止这一个儿子,你自然不心疼。
三个月前她成了寡妇,同时也成了梅府说一不二的人物,第一急切的事,就是物色儿媳妇——儿子的那几个“红颜知己”,她一一要人调查过——自从丈夫“罹难”,她指使人做事,再无半分阻碍。
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人……**无情,戏子无义——哦,现在不叫戏子了,叫电影明星。
那个看起来云疏月淡的白芷,白白浪费一个好名字,平时端着高傲的架子,梅母自问吃得盐比她吃的米还多,过的桥比她走的路还多,一眼就看得分明,清淡的面孔,底下不知藏着什么——这样的女人,便是做姨太太也不行的,家里的三个姨太太,已经让她不顺眼了,好容易现在在她面前彻底的认了低伏了小,可不能讨一个这样的进来,祸害儿子的前程。
还有一个叫颜如玉的,这个更是看名字就不正经。书中自有颜如玉,这话她不是没有读过——可那说的是书中,戏园子里出来的颜如玉,光这名字,就知道是怎样的祸水了。偏偏儿子却对她青眼有加,逢有新戏,一定要带人去捧场,这女人却不知分寸——听说跟别的男人有来往,或许是知道自己进不了梅府的大门,留几个别的做备选?
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儿子,也变着花花肠子的和自己作对,像自己这个年纪的太太,命好的孙子都抱了几个了。当年好端端的该娶妻的年纪,丈夫一句话,就送到洋鬼子的地方去,好端端的一个儿子,尽学得一些西洋人的风气,等回来了自己想好好的张罗,他竟然拿着丈夫给安排的事情当挡箭牌:
“交通部事务杂的很,这还有几条铁路待建的事情要处理……”
“陆家的女儿?陆家自己还不知能撑几天,到时候让我去跟老丈人说我要革他的职?”
“前天一起吃饭的金总长的侄女?妈——她还裹着小脚!我下个礼拜还要去一个女子大学剪彩,妈准备让我带个三寸金莲过去,生怕报馆的报纸卖不出去么?”
仲贞和叔卉都出了嫁,他不知是和什么人结交,在北郊盖了一个西洋式的园子,取了个风雅的名字叫什么雨庐的,自此之后更是躲在雨庐里不回家了,丈夫管不住,儿子管不了,她怎么就过得这么窝囊?
最最恼火的莫过于今天这码事了,儿子的婚事居然经由郁廷益到郁致远,从郁致远到叔卉才让她知道,若不是下午她叫叔卉过来陪她打牌,指不定还要瞒到什么时候——叔卉还以为她早就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