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理事看着他草拟的辞呈,惊讶的半天合不拢嘴:“世侄,如今流言正盛,此时递上辞呈,怕不是遂了代总统的心?”
他也只是笑笑:“我一人退下来,不是还有你们顶着么,不过是避一避锋芒——前一阵军部也太扎眼了一些,难保有些别有用心的人,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做些手脚,动不了我,只怕就要动别的地方,反为不妙。”
他只这样简单的一说,诸位叔伯顿时就明了了,如今的政府少了谁都成,唯独不能少了他这个陆军总长,内忧不断,强敌环伺,谁手里有兵,谁才能说得上话——梅季纵然是暂时隐退,直隶一系也是牢牢的抓在手里,反而是郁廷益这些人,若是被人趁着这个机会拉下马来,以后他再要插手别的部门,可也不易了,倒不如让他一人来担起如今的的矛头所向,反正……人的想法总是奇怪的,身居高位的时候,人人睁大了眼睛去瞄你的错处;等你不在的时候,又去思念你的好处——他这棵大树暂且避一避,自然有别的派系忍不住要跳出来,那时他大可稳收渔人之利……
可她呢……唯独只有她,他无计可施,毫无把握,谁知道……明天又是怎样一番境况?
南京方面会怎样“招待”他这位隐退的陆军总长?欧阳北辰如何面对自己的妹妹变成这副模样?出了直隶会不会有人意图不利于他?颜如玉的死讯传到上海去方秉仁会如何?……所有这些问题,随着专列轰隆隆的鸣响,都留在了北平,越来越远,直至不见,他只想着一件事……他们这一世,就这样相对无言了么?
包厢里靠窗的小桌上放着几篮水果,南粤的沙糖桔,闽越的灵山香荔,闽越的石硖龙眼……皆是从南方加急送来的。江北除了山东,别的地方都不宜水果种植的,这些东西自然还是南方的水土养育的好。欧阳雨一连几日水米不进,吃什么呕什么,开了药喂下去也是立时就会翻涌出来的,只有偶尔喂些南方送来的水果,她才能勉强吃下几口。丁医师隐隐约约的说是虚不受补,他当然知道丁医师说的是什么意思……她腹中那块肉是他硬生生的摘下的,而那伤痕永远不会再愈合了……
列车穿过一条幽深黑暗的隧道,原本透过车窗笼罩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春光一瞬间不见了踪影。隧道很短,车行过去不过一分钟的时间,他却似乎被夺去了心魄一般,他从未对黑暗有过这样的恐惧——好象是被欧阳雨传染了一样,隧道不过短短的几百米,可他们的人生……还长得很呢……
专列抵达南京火车站的时候,欧阳北辰已率了江苏督军府的一干人等在站台等候了,一排墨绿色的影子越来越近,只有欧阳北辰穿着白色的西装,左臂上罩着一块黑纱,既全了孝礼,也不至于失礼于各方前来吊唁的大员。
梅季搀着欧阳雨下了专列,她安安静静的随着他走,一句话也不说,异常的乖巧宁静,梅季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若是欧阳雨在这么多人面前显出异样来,他可真不知道要怎样解释了。这事总得和欧阳北辰说明的,不过总是私下说好看些,一路上欧阳雨默默不言,众人也只以为她是因为父丧的缘故,伤心过度。之前梅季和颜如玉的婚礼上出了些乱子,颜如玉命丧华堂,已是举国皆知的事情了,众人即便茶余饭后碎语几句,也绝不敢当面提起。于是他竟一路安静的带着欧阳雨回了督军府,在专设的灵堂里上了香,督军府的下人送来特地为欧阳雨准备的孝服,梅季因为自己心底先亏了三分,也取了一条黑纱绑在左臂上,看在旁人的眼里,倒显得梅四少和夫人鹣鲽情深了。
梅季前脚到了督军府,后脚便有来拜会的人,欧阳北辰帮着他推拒了一些,又给他备下了接风洗尘的酒席,他只好以欧阳雨身体不适为由,让自己带来的人带着欧阳雨下去休息,以免被人看出不妥来,等两顿筵席散了,梅季正琢磨着不知欧阳北辰如何安顿他和随行诸人,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向欧阳北辰解释此事——教他怎样和欧阳北辰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