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幸好你先遇见他,否则,你岂不是要守活寡了……我可不愿……不愿……”
“楚楚……楚楚……”
悠悠的叹息回荡在空落落的大殿,象一阵轻风吹过,了无痕迹,了无痕迹……就象一个鲜活明妍的生命,在这黑沉的大殿,晦暗的灯光中悄然逝去,如一粒轻尘无声无息地落入尘埃,不惊不扰,安静祥和。
一滴泪珠倏忽跌入柔软蓬松的羽毯,缀于羽尖,晶莹剔透,纯净如水晶,宛如那男子的眼眸,那般清澈透亮地映着她的脸,眸子深处是不加掩饰的深情。
那一次城外初遇,那一次临街对望,那一角绯色衣袖轻轻摇曳在微风里,曳出了满街惊艳的目光,也曳出了那一段公子追美人的最初时光。
“在下严子桓……姑娘可以叫我子桓,或者桓……”
“真是奇怪了,凡是见过本公子的女人,上至八十,下至八岁,哪个不对本公子动心的,偏偏这个……宝儿你说,是不是没天理了?”
“姑娘深夜来我房里,是想我了么……不要走,我怕……挂一晚上好不好……我不介意给你看……”
“如果姑娘愿意嫁给我,就算挖了我的眼珠子也甘愿……”
“你看,这里有现成的软榻,又只有你跟我两个人,孤男与寡女,两情相悦,再来个干柴遇烈火……试完了,你可以再决定嫁不嫁给我……”
“楚楚,象我这么好的男人,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你为什么不想嫁给我……你看,我未娶你未嫁,咱俩正好凑成一对……”
“楚楚啊,我不想与你争,但我们陛下的意思是,如果不求凌雪公主答应与文晋和亲,我便不能回去……多么凄惨的后果,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浪迹天涯……”
“要不这样吧……我也不跟你争了,把凌雪公主让给裴玉,你呢,跟我回文晋,嫁给我家太子,这不就两全其美了么?”
那一字字,一句句,当初说的是何等的轻快玩笑,如今想来,却是字字如针,扎得人无一处不疼。
无一处不疼。
“哇——”里侧的榻脚边,突然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一个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自己的身子,双手紧抓着自己的衣衫,那样用力,用力到仿佛那样才能抓住什么,不至于失去一切。
里面宝儿的一声大哭,让候在外面的所有人砰然跪地,伏地哀哭。
随后赶到的钟平愣愣地坐在马背上,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嘴唇不住颤抖,蓦地,他滚落下马,眼泪滚滚而下,跪地怆然悲呼:“陛下——”
与他一同赶来的夏侯渊默然半晌,下马,牵着缰绳立于马边,眸光投向透着暗淡灯光的殿门,轻抿着双唇,轮廓坚毅,辩不清神色。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徐徐打开,楚清欢静然立于门内,灯光自她身后透过来,她融于那处光线中,沉凝得象一团浓黑的墨。
她静静地看着对面不远处站立着的夏侯渊,很久,很久……
直到地上一人起身,慎重地从怀中取出一卷黄帛,双手捧着走到她身边,朝匆匆赶来此时跪了一地的朝中重臣低沉而清晰地道:“这是陛下之前交由本侯保管的遗诏……”
楚清欢缓缓回头,看着他手里的诏书。
傅一白未看她,双眼微肿,嗓子沙哑,只是对着纷纷抬头的朝臣接着道:“陛下心知不久于世,便提前拟了这道诏书,令本侯在陛下大行之后当着各位大臣宣读……”
他缓缓打开遗诏,念道:“……朕身患重疾,自知时日无多,故心中早定江山承继之人。前朝先帝之女,当朝大长公主楚清欢文成武德,其心忠烈,且为前朝皇脉相承,堪当此大位……”
楚清欢微微仰起头,将眼角那抹潮湿倒溢回眼眶中。
大长公主楚清欢文成武德,其心忠烈,且为前朝皇脉相承,堪当此大位……
严子桓,严子桓,你予我荣耀地位,封我为大长公主,为的就是这一天,将我名正言顺地送至权力之巅,是么?
你提拔傅一白为百官之首,为的就是在你离去之后,身边能有尽心辅佐之人,而不至于孤家寡人一个,寸步维艰,是么?
你多日避我,却做了如此充足的准备,只为你能安心离去,或是认为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还给了我,却不知这位子虽好,却非我喜欢,你给了我,我也迟早有一日转送给别人。
可你既然托付给了我,我又怎能推辞,怎能推辞……
傅一白宣诏已毕,她的脑海里却只有那一句,伏地的百官虽然难掩诧色,但无人出声反对,只沉默着。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跪在前面的傅相忽然深深伏在身子,高声朝拜。
这一声犹如号令,顿时所有人伏首叩拜,三呼万岁。
傅一白折身跪在她面前,双手奉起遗诏,“请陛下收下遗诏。”
楚清欢看着那卷明黄色的锦帛,良久,慢慢抬起手。
“慢着!”一声低沉浑厚的语声自众人身后响起。
众人回头,这才看到一人立在那里,颀长挺拔,剑眉深目,不怒而威的气势宛若一尊神祗,身上还披着墨色铠甲,通身傲然尊贵,锋芒凌厉,隐而未发。
这是……
“这是大邺御驾亲征的皇帝陛下——夏侯渊!”有识得他的官员已止不住低声惊呼出声,“他怎么,怎么……”
众人一惊,立即站起,下意识看他身后,却见他只是孤身一人,非但未带大军进入,连随从都未带一个。
心中一疑,随即又想起他与楚清欢的关系,又由此突然想到了什么,齐齐变色——严子桓受伤一事虽未声张,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心疾之所以发作,就是因为被他射了一箭。
因此而推断,他们的陛下之死,可以说是被他一手促成。
而且,眼下齐都被围,若是大邺军的主帅,大邺的皇帝陛下被制,情况又会如何?
在场的都是朝中颇具份量的大臣,对其中利害一想便知,当下便有人大声喝道:“禁卫军何在?此乃大邺皇帝,城外大邺军主帅,就是他射伤了陛下,以至陛下心疾发作,还不将他速速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