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不久,大帐周围的将士都见识到了何为龙颜大怒,只见石坚与清河两位将军灰头土脸地进去,又灰头土脸地出来,中间隔了足有大半个时辰之久。
而又在此后不久,他们的新帝陛下突然冲出大帐,瘸着一条还没好全的腿,翻身上马就一路狂奔出了大营,而挨了训的两位将军一人抱着裘衣,一人拎着龙靴,快马加鞭追了出去,身后跟着潮水般的黑甲骑士,轰隆隆的蹄声响彻整片平原。
而定边城首当其冲,城门大开,陛下亲自带兵追查东庭奸细,严令挨家挨户搜查,连猪圈牛棚鸡窝都不得放过,并称谁都不得私藏要犯,否则抄家灭族。
在如此严令之下,定边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无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自发地搜寻奸细,只差没有掘地三尺,然而陛下依旧一无所获,那“奸细”仿若空气一般,消失了。
烈烈寒风之中,艳艳火光之下,陛下长发披散,脸色铁青,深邃的眼眸仿佛无底深渊,无人敢偷觑。
翻天飓浪,雷霆震怒,皆比不过此时这种处于爆发临界点,却始终没有爆发的沉默。
定边城内的百姓们心想,这奸细一定来头不小,身份不一般,否则他们的陛下何至于亲自出马,如此看重?
石坚清河所领的黑甲骑士们却心境完全不同,欲哭无泪。
姑娘啊姑娘,您这一走不要紧,可苦了我们这些还要跟着陛下继续混的可怜人。
说起来却又不得不说是他们的责任,明明上万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明明整座大营严守得蚊子也飞不出,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而就在数万人兵分数路分头寻找之际,一个孤独的少年骑着马,在定边城外默默地仰望着天上那轮同样孤独的残月。
不远处,一棵百年老槐树上,一名黑衣女子亦默然注视着城内的明如白昼,与城外的暗黑无边。
那样万人俯身的热闹,那样孑然孤单的冷清,都是如此的,沉寂。
而她的脚步,却不能被一个皇后之位束缚。
大邺南部的一个边陲小城——巩州,毗邻淮南与文晋,又与高越相接,虽没有多么富庶,却因地理位置的特殊而从来不乏热闹,而南来北往的客商所带来的消息,也最为灵通。
“啪!”一间茶馆内,说得绘声绘色口沫横飞的说书先生一拍醒木,收起慷慨激昂之色,作最后总结,“要说世间奇女子,楚青当数第一人。好,到今日为止,两国交战始末全部说完,欲听更为精彩之传奇,明日继续。”
“好!”大堂内爆发出阵阵鼓掌叫好之声,人人意犹未尽。
“血性男儿犹不可及,实乃大丈夫真女子所为也。”角落里,一名身着白衣锦袍的男子闭目赞叹,一脸神往。
站在他身后的几名随从滴汗。
隔壁一桌的黑衣女子正举盏喝茶,闻言动作一顿,侧眸看来,却因几名随从挡住了视线而看不见说话那人的模样。
她吹了吹盏内的浮叶,饮了一口,唇角已现出一丝意味不明极为浅淡的笑。
“小二,结帐。”她微扬了声。
清冷的声音立即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纷纷朝这个不起眼的角落看来,等看清女子的脸容,都暗暗吸了口气。
旁边那锦袍男子也“咝”地一声吸了口气。
随从又汗,人家好歹也是看了之后才吸气,您这还没看呢,光听着这声音就惊成这样了?
男子却白着一张俊脸,缩着脖子拽紧了两名随从的衣服,让他们贴得严丝合缝好挡住他,想了想,又悄悄地在他们之间扒开了一条缝,细细地看了眼那说话的女子。
不看还好,一看冷汗刷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忙不迭地合上缝隙,又竖着指头对几个随从作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慢慢地滑下身子,看那阵势似乎要钻到桌子底下去。
众随从不知道他是见到阎王了还是遇到小鬼了,只而他这一系列的举动而汗了又汗,一名随从见他抱着肚子蹲在下面,不由担忧地叫了声:“少爷?”
“嘘!”男子急得连连对他竖食指。
眼前却多了双脚,一个清越的声音响在头顶:“这位公子是做什么呢?想出恭不是该上茅房才对么?”
本就将注意力放在女子身上的茶客立即将目光都投在桌子底下的那团白白的物事上,盯睛一看,缩成一团的原来是个人啊。
众随从面色如火烧,也不管他们家少爷愿不愿意,伸手就把他给拽了出来。
“没出恭没出恭,刚才掉了银子,太小不好找……不过总算找到了。”男子急忙解释,两指掂着一小块几乎看不到的碎银子,怕众人看不清楚,还特意举得老高,偏一张脸怎么也不肯转过来。
“原来不是出恭,还以为公子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急着拉肚子。”女子点点头,“随地解决可不是个好习惯。”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男子背着她摆摆手,露出来的手腕比那锦袍还要润上几分。
“咦?”女子往地上一看,弯下腰象是捡起什么,朝他递了过去,“这里还有一块银子,想必也是公子掉的。”
“我没……”男子矢口就要否认,话刚出口又想到什么,连忙反手伸了过去,“对对,是我的银子。”
那女子就站在他身后,偏他抓了几次都没抓着,随从机灵,已经看出名堂来,便上来想要代他来拿。
“公子的银子当然要公子亲手来拿。”女子将手一拢,道,“公子习惯用后脑勺对着别人说话么?还是背后长眼睛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锦衣男子若再不转过身来,无疑更是让人疑心。
无奈,他叹了口气,慢慢转过身来,顺便调整了脸上的微笑,对着那女子笑眯眯道:“青……”
“亲什么亲!”女子将银子扔给他,看他一眼,“看你一脸斯文模样,却也是个登徒子之流,见到陌生女子开口就是亲不亲的。”
周围的目光从疑惑转为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