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鹤楼。
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就连门窗都刷着一层金漆,在通明的灯火下熠熠生辉,真的令人有一种身处黄金屋的感觉。
云鹤楼共分十五层,最上边的五层只招待由国都内声名显赫的达官显贵,据传闻,云鹤楼的最顶层,就是专为当今国主准备的。
苏浮与赵无双就在云鹤楼的十三层。
虽然只是两人,但也不觉空旷。
一边是布置讲究的床榻,旁边就是书桌与书架,书桌上笔墨纸砚齐备,书架上紧密地摆放着经史子集。
房间另一端,用珠玉帘隔开,帘后坐着一名正在抚琴的身形朦胧的女子,不断有悠扬空灵的琴音传来,十分雅致。
苏浮与赵无双围着房间正中的圆桌相对而坐。
桌上摆满了各类珍馐,怕是有二十来道。
此外,两人的身前各放着一尊密封着的酒坛。
“这么多,能吃完吗?”苏浮忍不住问道。
在飞来峰时,苏浮每顿只给自己做饭,能吃多少想吃多少他自然心中有数。可望着桌上形形色色的美食佳肴,他估计自己最多能吃五分之一,然后还得噎着。
太浪费了!
岂料赵无双却道:“你以为是我点的么?”
“不然呢?”
赵无双摇着头道:“这云鹤楼十层之上,若非客人自己想吃什么,否则,每一层都只上其固定的菜色。”
苏浮不由得道:“可是,这也太浪费了。”
赵无双道:“你看着云鹤楼,会在意这一桌酒菜么?”
“可长此以往,怕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吧?”
“能上了十层的人,指缝间稍稍一漏,就足够这样的百十来桌酒菜。”
苏浮叹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赵无双不以为意,兀自拿起筷子,道:“这话留着对那些文官说吧。”
苏浮耸了耸肩,打开身前酒坛,深深一闻,道了句:“还行。”
一路以来,赵无双也是习惯了苏浮的说话风格,于是不管不顾,自顾自地吃着。
饭吃到一半时,赵无双忽然停了下来。
苏浮问道:“怎么了?”
赵无双放下筷子,起身道:“你先坐会儿,我去去就来,对了,别吃完了。”
苏浮挥了挥手。
其实苏浮早就饱了,只是看赵无双还没有停下的势头,他也不好意思停下来。
现在正好休息一会儿。
起身,来到书架前,苏浮缓缓踱步。
“这儿的书籍,我都看过。”苏浮自语道。
千寻塔中的书籍,涵盖范围极广,这里见到的只是千寻塔中的一小部分。
抽出其中一本慢慢地看着,突然之间,原本被忽略的琴音却在刹那间引动了苏浮的心神。
将书籍重新放好,苏浮一步步走到珠帘前。
后方那女子的相貌和身形隐隐约约,只有琴音十分清晰。
静静地聆听着,似是一个念头转过,已是一曲终了。
苏浮感觉有些奇怪。
在听着那琴音的时候,他的脑中莫名地出现了曾经练剑的一幕幕。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句话只能形容苏浮练剑时的万一。
从接触剑法开始,他就在师父的指导下,每日与朝阳同时起床,而夜朗星希时,他也还在默默习练。
哪怕是中间休息的时间,他也会在休息、吃饭、种田甚至于睡觉的时候在脑中不断的一遍遍演练。
即便他自突破道基境、又得望月天君传法以来,还没有认认真真地修习过望月剑诀全篇,但在来国都的路上,他早就已经在脑中将那剑诀演练了无数遍。
圣人曾言:温故而知新。
只有一遍遍回顾,才能从中找出不足,从而更进一步。
望月天君曾经也经常弹琴,苏浮一直不明白,但现在却有些了解了。
剑胆琴心。
这是流传在剑修之中的一句古话。
借助琴音磨砺剑胆,以致于在剑道上更进一步。苏浮曾觉得十分虚幻,但此刻却是真正的体会到了。
一时间,他忍不住就要伸手掀开眼前垂落的珠帘。
“公子,且慢。”
苏浮伸出的手一下就顿住了。
倒不是因为他听话,而是他被女子的声音牢牢地吸引住了。
短短四个字,却婉转悠扬、似水如歌,如空谷幽兰,酥软人心,甜浸如蜜。
苏浮脸红了。
幸好有珠帘阻挡,两人互不相见。
接着,那女子又出声了。
“公子可知,掀开珠帘,便是为妾身赎身。妾虽为云鹤楼琴侍,却也需黄金百万。”
她的声音低低的,似乎还有些微微颤抖,只是苏浮此刻脸颊涨红,那里听得出来?
听到女子的话后,苏浮揉了揉发烫的脸庞,愣愣地道:“黄金百万,那是多少?”
黄金,凡人世界流通的货币,苏浮自然知道,只是他向来都很少持有白银或黄金。此刻,他的储物戒里只有几两散碎银子。
“灵石不行吗?”说出这句话来,苏浮自己都很惊讶,原本他只是因为琴音而生出想看看对方的念头,哪知此时变成了为对方赎身。
“灵石?公子是修士?”女子的声音陡然传来,其中夹杂着惊喜。
苏浮嗯了一声。
谁知,女子却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地道:“若是灵石,那也需一万下品灵石才行。”
如今,她的声音中深深地期盼和内里隐藏的丝丝失望怎么也掩不住,就连迟钝的苏浮也听了出来。
修士本就极其需要灵石,又有谁会愿意花费一万灵石来为一个酒楼琴侍这样的凡人赎身呢?需知,大多数修士但凡有点灵石,无不及时换成修炼所需的资源。
苏浮闻言,也是忍不住眨了眨眼。
贵么?
贵!死贵死贵的!
“幸好还有赵无双给的一万中品灵石。”
哗啦啦的声音响起,眼前的珠帘被苏浮伸手挑开。
顿时,女子惊惶地声音传入苏浮耳中。
“公子请自重!”
苏浮一步踏入,只见一名女子坐在琴后,一身红色的衣裙上闻着朵朵洁白的莲花,此刻,她抬起一边衣袖,将脸部完全挡住。
“公子还请出去,未见妾身容颜,妾身还可替公子瞒过。否则,公子只怕要受皮肉之苦。”
苏浮一挑眉,大咧咧地坐到了女子对面。
顿时,对方吓得急忙往后挪了几分。
苏浮见状,顿时苦笑一声,道:“我不是为你赎身了么,还怕什么?”
“真的!”女子骤然惊呼一声,转头望着苏浮,就连遮住容颜的衣袖也在不知觉间放了下来。
苏浮却呆了。
乌黑如泉的长发在雪白的颈间滑动,挽了个径直的发髻,髻上簪着一支珠花的金簪,长长的珠饰颤颤垂下,在鬓间摇曳。
她有白白净净的脸庞,柔柔细细的肌肤,双眉修长如画,双眸闪烁如星,小小的鼻梁下有张小小的嘴,嘴唇薄薄的,嘴角自然地向上微微玩去,带着一点哀愁的笑意。
三息之后,苏浮回过神来,刚平淡下去的脸颊上再次涨红了,他倏地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女子见状,白皙如玉的脸上也不由得飞上了两抹嫣红。
只不过,她强打起精神,一动不动地望着苏浮,用微颤着的好听的声音再次问道:“公子方才所言,可是真的?”
苏浮望着地面,重重地点头。
女子那对宛若秋水般沁人的双眸中,忽然就蓄满了晶莹的泪水。她提起裙摆缓缓起身,接着又慢慢跪倒在了苏浮身前,带着哭腔,低声道:“妾身,谢过公子。”
苏浮一看,顿时坐不住了,他陡然站起,伸手虚扶着对方的手臂,口中忙不迭地道:“你快快起来,不用如此。”
女子缓缓起身,一张梨花带雨的绝世容颜正对着苏浮。
苏浮只觉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连忙推开数步。
女子泪眼婆娑,也没看到这一幕,她轻轻拂去眼泪,才道:“让公子见笑了,公子请坐。”
两人相对坐下。
女子微低着头,道:“公子掀开珠帘如此之久,怕是很快就有云鹤楼的主事大人前来了。”
苏浮深吸口气,这才平静地道:“他们能知道?”
“自然,听说这珠帘上刻着阵法,但凡有客人掀开珠帘,便是为珠帘内的琴侍赎身了,而云鹤楼的主事也会同时得知,前来照看。”
“哦,原来如来。”
女子见苏浮甚是拘谨,不由得道:“还请公子容小女子上禀。”
“小女本是宁国九江郡人士,幼年六岁时家中遭逢大劫,父母双亡,被人卖到了云鹤楼,从此被训练为琴侍,至今已有十载了。不过,如小女子这般琴侍,自有习练琴棋书画,在未被赎身之前,皆是……皆是处子。”说道后边,她的声音已是低不可闻。
不过,苏浮却被她前边几句完全吸引住了。
“你说你是九江郡人?”苏浮又再确认一遍。
女子点了点头。
苏浮暗暗咋舌,九江郡?那不是“我”的封地么,怎么会这么巧?
而且,她竟然才只有十六岁?
很快,果真如女子所说,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苏浮打开门,只见一位穿着华丽,发间夹杂着几缕白色的中年男子带着两名气息悠长的青年站在门外。
“您好,叨扰了,可是您愿为屋中琴侍赎身?”这位中年人一听开门声便低下了头,恭恭敬敬地问道。
“是我。”
中年人抬头,看到苏浮的模样后,微微一怔。
只是当苏浮转过身后,他朝身边两位青年使了个眼色,随后,三人的脸上同时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但又很快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