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一睁开双眼,便是伪装。
身为帝室之女,纵然我有多么奢望宁静恬适的生活、多么想逃离这险恶的深宫,那都只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罢了。我虽为帝后长女,可父帝对我并不好。
母后这一辈子只生过我这一个女儿,父帝下面的帝妃早已为他开枝散叶,因此,父皇对母后大失所望,加之黛贵妃在其中的挑唆与污蔑,便越发的宠幸他的帝妃们,以至于我的成长过程中几乎没有父帝的陪伴。
不幸的是,母后在我十岁那年便去世了,死因不明。
当时的我悲痛万分,我年纪虽小,却也懂得这阴阳两隔之痛,况且母后的死一直都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我不甘心,于是整日的去父帝那里闹,父帝无奈之下封了我为懿德公主,赐懿德殿与我,作为对我丧母的补偿。
可对于我来说,这些没有丝毫的用处,不懂事的我还想去讨回公道,结果被帝叔拦了下来,我现在仍能记得帝叔对我说过的那句话:“拥有了权利便拥有了一切,公平人道那都是政客去谈论的事情,和我们这样的帝王之家毫无干系,你只需记住一点:永远不要放弃,人生得先苦后甜。帝叔等你荣耀归来的那天!”
这些年就算有再多的羞辱,再多的挫折,只要想起帝叔的这番话,心里便硬朗了许多。
虽为陵国的十大才女之首、帝室中的大帝姬,可我无权无势,无人依仗,就连最疼爱我的帝叔也被父帝定罪赐死,能在这帝宫之中存活下来,实属不易。我不绝不会因此而丧失斗志,总有一天,我要将杀害我母后的人揪出,让所有曾经对我不屑一顾、冷嘲热讽的人臣服于我的脚下,我要得到的,是天下!
又到了中秋,帝宫中的媵人们都忙碌了起来,为这所谓欢聚一堂的中秋家宴做好准备,想想就觉得讥讽可笑。
阵阵丝竹之声从湖中央飘来,我曳小船泛于湖上,看着清澈的湖水,明月悬于九天之境,照射着整个大地昼白一片,心蓦然变得平静起来,小船渐渐靠近宴庭,众人将目光向我投来,我莞尔一笑,将眼底的那些鄙夷藏匿起来。我拾级而上,一抬眼看见的便是馥美人,美艳的笑容之下仿佛藏着把利刃,阴森的剑气逼人瑟缩。
我欠了欠身,以表尊重,她亦朝我微微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婉懿,你是众所周知的才女,今日是中秋佳节,不知可否作诗一首,为这家宴添上些许乐趣?”我淡淡一笑,说道:“馥美人真是抬举懿儿了,懿儿若是有半点的才能,也是父帝和娘娘们教导有方,怎敢在娘娘们面前献丑呢?”
话音刚落,席上的帝妃们就议论了起来,黛贵妃是众帝妃之首,此时她也不得不发话:“婉懿,你且赋诗一首,本帝妃也很想见识见识你的才华。来人,上笔墨纸砚!”我此刻已然是骑虎难下,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便大大方方地作诗一首了。
看着这良辰美景,我的确有感而发,忽而灵光一现,我拿起毛笔在纸上随意挥毫,文思如泉涌,便一气呵成。侍监将这幅字呈现于众嫔妃眼前,正当大家全神贯注于诗句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众人耳畔:“好一个‘目穷淮海满如银,万道虹光育蚌珍。天上若无修月户,桂枝撑损向西轮‘啊!看来懿德你不仅饱读世家名篇,而且深解百姓之苦,难得啊难得!”
众人见陵帝驾到,都起身给陵帝请安。陵帝说完平身后,便一直看着我,像是等待我的回答,我也不再遮遮掩掩,于是回道:“谢父帝,父帝您如此说着实是高看了懿儿,懿儿不过是班门弄斧,怎能抵得上父帝那般体察百姓之苦呢?父帝的仁心仁德,懿儿望之莫及!”
父帝大笑,回道:“婉懿,你也太过谦卑了,寡人也不再为难你了,赶紧入座吧!”
我微微一欠身表示谢意,优雅地走到了座位旁,抚裙坐下。
表面上我是极恭敬的,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他如何评价我,像他这样如此冷血之人,只能用慈和宽容的态度来伪装自己,对这个所谓的父帝,我是不再抱半点希冀了,或者我是不再对着冰冷的帝宫抱半点希冀了。
正当我想得深入的时候,一阵嘈杂的议论声击碎了我所有想法,我一抬眸就瞥见了一个宛如神袛一样的男人,有一瞬觉得被那个男人夺走了心智,缓了缓神儿,他就已经报上名来:“南国嫡帝子南宫灏参见陵帝!”
令人奇怪的是,他竟不跪下向父帝请安,只是稍稍欠了身,看来他这位帝子在南国是颇有威望,受人敬仰的。
我猜的果然没错,父帝满面笑容地说道:“南宫帝子不远千里从南国而来,寡人深感荣幸啊!来人啊,请帝子就座,好生服侍着!”
南宫灏入座后向带来的侍监招了招手,几个奴人便抬着几个箱子上了殿。当箱盖被掀开之时,众人无不惊叹出声,如此之多的金银财宝,果真是大国风范。南宫灏倒没有露出丝毫鄙夷的神色,笑道:“陵帝,这是本帝子奉南宫陛下之命特意为您送来的,以示两国之交好。”
父帝这等聪明之人当然知道要适时引入自己想要的话题中心:“那就替寡人多谢南帝了!寡人有一小女,极擅长作舞,不知帝子可有兴趣一瞧?”
南宫灏没有拒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神情仍是疏远,虽拒人于千里之外,可他的礼数倒是周到的,一看就是位十分有教养的帝子。
一位锦衣华服的女子伴着极好的乐声走入了殿堂之上,她微微欠了身,抬头朝南宫灏献媚一笑,便开始翩跹起舞。美人云鬟雾鬓,朱唇衬肌,绣满淡粉色桃花的香云纱长裙更显窈窕身姿,其美丽真可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可南宫灏却是看都没看她一眼,冷若冰霜。此举着实令我好奇,细瞧殿中央的女子,不禁暗笑,这不是平日里最是骄纵跋扈的烟华帝姬么!我扭头看了看父帝那满意的神情,心中了然。
我轻笑了声,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抬头时正巧对上南宫灏那寒冷刺骨的视线,心底竟未泛起一丝波澜,只是面无表情地扭头看歌舞,我可管不了这位帝子是如何想的,像这种冷血之人还是少接触为妙,免得害人害己。
不过转念一想,在这深宫之中,谁人不是冷血无情,如若不然,怎可存活?
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强者,更不缺狠辣的强者,唯有冷血无情之人才能存活于这乱世。
想着想着便晃了神,殿中的烟华帝姬早已一舞毕,只见她施施然走向南宫灏,笑靥如花。
不得不承认的是,她面容姣好,是个极为难得的美人,若她再故作温柔,少些骄扬跋扈,只怕不知道要有多少男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她慢慢接近南宫灏,噙着笑地说道:“帝子,不知您是否喜欢小女所作之舞?”
南宫灏应是碍于情面,出于礼貌回了一个不温不愠的笑容,随即又变得冷傲起来。
可烟华帝姬丝毫没有注意到,反倒扬起嘴角,恐怕是觉得自己很快要成为帝子妃了吧。
这局面略显尴尬,幸好少帝(即太子)还算精明,知道扔掉这块烫手山芋:“妹妹跳得真真是极好的,不过,南宫帝子,我们陵国是出了名的才女之国,不知帝子可有兴趣一见我国第一才女?”
南宫灏弯了弯嘴角,朝我看来,笑着说道:“本帝子早有耳闻陵国大帝姬陵婉懿才貌双全。”我心下一惊,他竟知道我!
父帝打量了我许久,神色中微有不屑,却须得过过场面,勉为其难地笑了笑。此时若是扭扭捏捏倒显得为我这才女之名是虚担的,不如堂堂正正地请安:“陵国懿德帝姬参见帝子,帝子万福。”
南宫灏笑了笑,说道:“免礼。”
我压下心中的疑惑,泰然自若地说道:“婉懿实是不敢当才女之名,倒是烟华帝姬才貌双全,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能歌善舞,婉懿无才无能,怎敢在娘娘、帝子们面前造次,还请帝子莫要为难婉懿才好。”
我的角度正好能瞥见烟华帝姬那副得意到无法自已的神情,心里苦笑道:你真当这风头是好出的吗?
南宫灏忽的鼓了鼓掌,朗声而道:“陵帝果真是培养了个好女儿啊,如此谦卑识大体,真不愧于她那才女之名。”
父帝略有深意地笑了笑,回道:“婉懿与华儿的确截然不同,一个谦卑有礼、随性温和,一个美艳动人、善解人意,不过,寡人听闻南宫帝子近日要选帝子妃,帝子可有属意她们哪位?”
我一怔,父帝怎能说的如此露骨,赶鸭子上架一般,我还要留在宫中查出杀母后的凶手呢,嫁与别国是万万不能的,看烟华帝姬那势在必得的样子,深感无奈,亦觉得幼稚可笑。
南宫灏朝父帝笑了笑,说道:“陵帝肯如此割爱,本帝子也是不得不选一位了。”
父帝颔首,满眼尽是自豪,怕是觉得南宫灏一定会选中烟华帝姬吧,毕竟我只是位失宠的帝姬,无权无势,于他来说毫无用处。
众人将目光都投到南宫灏的身上,南宫灏的清眸盯着我,我能感觉到他眼中的那抹异样神色,不禁浑身一哆嗦,他随即朝父帝笑着说道:“不知陵帝可否愿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