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天一点一点暗下来,拾絮刚刚用火折子为我点的两盏灯光影绰绰,劈开了如狼般漆黑浓重的夜。微风轻启,火苗摇摇晃晃,投下来斑驳的烛影也在纸上摇摇摆摆。
转眼已经到了亥时,拾絮一脸苦恼地给我磨着墨:“公主,您这要抄到什么时候啊,要不奴婢帮帮您。”
“你同我的字不一样,那些和尚会看出来。”
“不会看出来。”
拾絮刚想说什么,就被一个好听的男音截过话头,是苏子湛。苏子湛总是这样神出鬼没地站在门口,我舔了舔嘴巴,惊异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你的经文是由小僧检查的,小僧会当做不知道。”苏子湛说道。
我冷笑道:“你是在同情我吗?”
“不是。”他否认,走到我的面前,从袖子里拿出一叠经文,“这是小僧抄的十份。”
我看着那字迹工整的经文,竟说不出话来。
他转身要走,到门口了我才晓得叫住他:“你为什么?”
他脚步没有停顿,径直走了出去。
他这样莫名其妙地抄了佛经给我,我有很多的话想问,可还没有等我问出口,他就转身走了。
我低下头看着他写给我的佛经,随手翻了一翻,字迹并不似他以往的大气的风格,每个字整体都小了一圈,透出一股娟秀?我仔细辨认,才发觉他是在模仿我的字迹。
说好不会有人看出来,因为是他检查的我的经文,可他还是以防万一地模仿了我的字迹。这说明了完全还是有意外可能发生,可他为什么,为什么要冒着这样的风险?
出家人不打诳语,苏子湛,你这个样子,算不算欺瞒佛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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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我还是一个人抄完了三十三份佛经。
倒也不是赌气,我若接受了他的经文,他便犯下了撒谎、隐瞒、包庇等等多条清规戒律。我自己冲动犯下的大错,必须自己承担才是。
第二天,我肿着一双眼把经文交给苏子湛。
他皱着眉头翻了一翻,发现并没有他抄过的字迹。但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疑问,将经书收起来,没有说话。
我正等着他问呢,看到他什么反应都没有的样子,昨日憋着一肚子的话完全没有机会说出口。
他把经书收起来之后看到我还没有走,用眼神询问我,我看到他那种“怎么还有事情吗?怎么还不走?”的眼神,差点气得吐血,我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地问他:“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用你写的经文。”
“公主自然有公主的考量。”
“你——”
苏子湛绝对有把和人聊天聊到聊不下去的本事,我暗自咬牙。
“无缘大师昨日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我不明白为何无缘大师宁愿犯戒也要帮我?这种事情若是被查出来,处置也不小吧!”“昨日一事,小僧也有过失,也得受罚才是,否则心理难安。”
我嘴巴张了张,明知他的话不对,可也找不到话反驳,只好苍白地说:“你有什么过失?”
“公主敢说撕经文和小僧没有半点关系?虽然小僧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恼得公主撕了经书泄恨,但同小僧脱不了关系是真的。小僧愧疚,总该一并惩罚才是。”
“脱不了关系?和你没什么关系,是我昨日心情不好。”我搪塞。
“公主见到小僧,一直心情不好。”
“我——”我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并没有这回事。”
他冷冷看了我一眼:“不管有没有这回事,公主对小僧的留恋小僧看在眼里,还望公主早日断了念头,免生事端。”
“好一个免生事端。”我拍手冷笑,“我无法像无缘大师那样无情无义,倒是给无缘大师添麻烦了。”
红日东升,天空中蓝色的绸布被金色照亮,一种迷离的霞光正在大殿之前闪耀着,几位僧人从一边的石子路慢慢走过来,看到我和苏子湛站在霞光里对峙。
我用余光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一眼一脸决绝的苏子湛,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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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天我都没有再看苏子湛一眼。
在他们上晚课的时候,我将最后三十三份佛经放在他的厢房里,他的厢房里空无一物,除了我之前六十六份佛经。
即使他房间有什么东西,我也不会再看。早上苏子湛站在霞光里的冷言冷语,恨不得和我划清楚河汉界,我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想,我来这里祈福前,我就告诉自己,避着他,避着他。
避无可避的时候,也是淡然相对,可又怎么会闹到这样的局面?是我昏头了,他说了我一句不好,我就受不了似的昏头了,他对我是怎么样的评价,其实真的没有多大的关系,我过一个月,就将嫁做他人妇,他怎么看我。又有什么相干?
苏子湛其实说的没错,我和他之间,需要什么情义呢?
回到自己厢房的时候,又情不自禁地想吟诗,可是才华有限,我眉头紧锁了许久,也没有想出一句半句来,挣扎到了半夜,才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