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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朱舜水家训

【撰主简介】

朱舜水(1600-1682),名之瑜,字鲁玙,舜水为其号。余姚(今属浙江)人。明清之际学者。崇祯末多次征召,福王时又以荐授江西按察副使,皆不就。明亡,图据舟山为抗清根据地,从事抗清活动,奔走于浙江、福建沿海一带和日本、安南、暹罗等国,前后达十五年之久。后又参加郑成功军继续抗清,失败后,去日本定居至去世。在日本居住二十二年,讲授中国传统文化。死后日本学者谥为“文恭先生”。他为学重实际效用和事功,反对“专在理学研穷”,强调知识应从日常生活实践中求得。他的史学观点和黄宗羲、顾炎武相似。其学术思想对当时日本有一定影响。着作有《朱舜水先生文集》。

谕诸孙

【原文】

我离家三十三年,汝辈之生也尚不得知,况能养育成长?汝父教授糊口,前箬里堰杨姓者来云[1]:我孙甚多。食指繁则家道益致艰难矣[2]。然汝曾祖清风两袖[3],所遗者四海空囊。我自幼食贫,齑盐疏布[4]。年二十岁,遭逢七载饥荒,养赡一家数十口,无有不得其所者。汝伯祖父官至开府[5],今日罢职,不及一两月,家无馀财。宗戚过我门者,必指以示人曰:“此清官家。”以为嗤笑[6],非赞美之也。岂但我今日独薄于汝辈?勿怨可也。

我今年七十八岁,衰惫不可胜言[7],思欲得一子孙朝夕侍奉。汝父虽无恙[8],年将六十,不可远行,且又一家资以为生者。汝兄弟中,择一性行和顺,举止端谨者来。有才者不可来,留以力养父母,主持家门。年十五六岁以上即可。

汝辈既贫窘,能闭门读书为上,农、圃、渔、樵,孝养二亲,亦上也;百工技艺,自食其力者次之;万不得已,佣工度日又次之[9];惟有虏官不可为耳[10]!古人版筑[11]、鱼盐[12],不亏志节,况彼在安平无事之时耶!

发黄齿豁[13],手足胼胝[14],来亦无妨。汉王章为京兆尹[15],见其子面貌蠢恶,毛发焦枯,对僚属便黯然销声。我则不然也。为贫而仕,抱关击柝[16],亦不足羞;惟有治民管兵之官,必不可为。既为虏官者,必不可来。既为虏官,虽眉宇英发,气度娴雅[17],我亦不以为孙。

凡事但禀命十七叔公同汝外祖而行,亦须各付一亲笔书以为验,勿谓我无书遂不答也。

——节录自《朱舜水集》

【注释】

[1]箬(ru佼)里堰(y伽n):地名。

[2]食指:比喻家庭人口。

[3]清风两袖:旧时谓居官廉洁,除两袖清风外别无所有。

[4]齑(j侃):本指切碎的腌菜或酱菜,引申为细碎。疏:粗。

[5]开府:指成立府署,自选僚属。后世称督抚为“开府”。

[6]嗤(ch侃)笑:讥笑。

[7]衰惫:衰老、疲乏。

[8]无恙(y伽ng):没有疾病、灾祸等可忧之事。恙,忧。此处指没有疾病。

[9]佣(y侪ng)工:受人雇佣,出卖劳动力。

[10]虏官:在敌方所做的官。虏,对敌方的蔑称。此指在清朝所做的官。

[11]版筑:筑土墙,用两版相夹,装满泥土,以杵筑之使坚实,即成一版高的墙。后泛指土木营造之事。

[12]鱼盐:指贩卖鱼和盐。泛指经商贩卖之事。

[13]齿豁(hu侪):牙齿缺落。豁:破缺。

[14]胼胝(pi佗nzh侃):即手掌或足底所长出的老茧。

[15]王章:汉巨平人,字仲卿,成帝时为京兆尹。京兆尹:汉代官名,为西汉治理京畿地区的三个职官之一,专治长安以东。

[16]抱关击柝(tu侔):抱关,守关;击柝,击木梆以警夜。也指守关巡夜的人。比喻地位低微的小吏。

[17]娴(xi佗n)雅:文静大方。

【译文】

我离家已经三十三年了,你们的出生尚且不知道,更何况养育成长的情况呢?你们的父亲就靠教书养活一家人啊!前不久箬里堰一个姓杨的人到这里告诉我,我的孙子很多。人口多家境就愈来愈艰难和窘迫了。然而,你们的曾祖父为官廉洁,两袖清风,什么也没遗留下来。我从幼年起就缺吃少穿,甚至只有碎盐粗布之类。从出生到二十岁,我竟遭逢了七次饥荒,而供养一家几十口人,竟也各得其所。你们的伯祖父官做到了可以自行开府选拔僚属的高位,如今被罢职还不到一两个月,家中就没有剩余的财产了。每当本家、亲戚路过我家门前,他们都必定指着告诉别人说:

“这就是清官的家了。”这当然是在讥笑,并非是在赞美呀。由此可见,哪里只是到了今天我才薄待了你们呢?不要抱怨我就好了!

我今年已经七十八岁,年老力衰自不必说了,想要带一个子孙到身边日夜侍奉我。你们的父亲虽然没什么病,但接近六十岁了,不能远道而来,况且又是家中赖以维持生计的人。那么,就在你们兄弟中间选择一个性情和顺、举止端庄谨慎的来吧。有才能的不要来,应留在家里供养父母,主持家门。至于年龄,十五六岁或者大一点的就可以了。

你们既然贫寒困窘,能闭门读书是最好的;能从事种田、种菜、捕鱼、砍柴等各种生产劳动以致能孝敬赡养父母的也算不错;学了一些手艺,自己养活自己的就要差一点了;万不得已,去给人家做工过日子的就更差一些了;而唯一不能做的是做所谓清朝的官吏!古人从事土木营造、经商贩卖之类,都不肯损毁自己坚贞的节操,何况他们是在太平无事的时代呀!你们之中,即使是来一个头发枯黄、牙齿缺落、手脚生茧的也不要紧。汉代的王章官做到京兆尹时,一看到他的儿子容貌丑笨、毛发焦黄,在同僚下属面前便黯然神伤,默不吱声了。我却不是这样的人。因为贫寒而被迫做个地位十分卑贱的小吏乃至是打更守夜人,也不应该羞愧;只有统治百姓、掌管军队的官,一定不能做。已经做上清朝官员的,一定不能到这里来。如果做了清朝官员,哪怕是雄姿英发、风度优雅,我也不把他当做我的孙子。

家中一切要紧的事情都要禀报十七叔公和你们的外祖父,作出决定后再去办,也一定要请他们各自附上一封亲笔信来作为验证,不要怪我没收到他们的信就不作出答复。

【评析】

朱舜水虽年事已高,且亡命异国,而反清复明之志却是经年不减,这种民族气节当然也包含有浓厚的大汉族主义思想。但他在篇中告诫孙辈要正确对待贫寒二字,立志做好人的观点,是有借鉴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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