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姑、道婆、媒婆、牙婆及妇人以买卖针灸为名者[29]，皆不可令入人家。凡脱漏妇女财物及引诱妇女为不美之事[30]，皆此曹也。
池塘、陂湖[31]、河埭蓄水以溉田者[32]，须于每年冬月水涸之际浚之[33]，使深筑之固，使遇天时亢旱[34]，虽不至于大稔[35]，亦不至于全损。今人往往于亢旱之际常思修治，到收刈之后则忘之矣[36]。谚所谓“三月思种桑，六月思筑塘”[37]，盖伤人之无远虑如此。
桑果竹木之属，春时种植甚非难事，十年、二十年之间即享其利。今人往往于荒山闲地，任其弃废。至于兄弟析产，或因一根荄之微[38]，忿争失欢[39]；比邻山地偶有竹木在两界之间，则兴讼连年[40]。宁不思使向来天不产此则将何以争？若以争讼所费庸工植木[41]，则一二十年间所谓材木不可胜用也[42]。其间有果木逼于邻家，实利有及于童稚[43]，则怒而伐去之者，尤无所见也。
贫富无定势[44]，田宅无定主[45]，有钱则买，无钱则卖。买产之家，当知此理，不可苦害卖产之人。盖人之卖产，或以缺食，或以负债，或以疾病、死亡、婚嫁、争讼，已有百千之费[46]，则鬻百千之产[47]。若买产之家，即还其直[48]，虽转手无留，且可以了其出产欲用之一事[49]。而为富不仁之人[50]，知其欲用之急，则阳距而阴钩之[51]，以重扼其价[52]，既成契[53]，则姑还其直之什一二[54]，约以数日而尽偿。至数日而问焉，则辞以未办；又屡问之，或以数缗授之[55]，或以米谷及他物高估而补偿之[56]。出产之家[57]，必大窘乏[58]，所得零微，随即耗散。向之所拟以办某事者不复办矣[59]，而往还取索夫力之费，又居其中。彼富者方自窃喜以为善谋[60]，不知天道好还有及其身而获报者[61]，有不在其身而在其子孙者[62]。富家多不之悟，岂不迷哉！
——节录自《袁氏世范》
【注释】
[1]厨灶（z伽o）：厨房灶屋。
[2]埃墨：烟薰的墨尘。引火：引发火苗。
[3]积薪：积存的柴草。
[4]粪壤：秽土；肥土。
[5]烬（j佻n）：物体燃烧后剩下的部分。
[6]询究：询问研究。
[7]不自乳：不自己喂奶。
[8]举：养育；抚养。
[9]牙家：又称牙郎、牙侩、牙人。集市贸易中的经纪人。
[10]挟：挟持。
[11]递相：交替；顺次更迭。
[12]独：表反问。岂；宁；难道。
[13]狡狯（ji伲oku伽i）：诡变；诡诈。
[14]爪牙：亲信；党羽；供驱使的人。
[15]曹：辈。
[16]柔顺：温顺。
[17]狎（xi佗）玩：戏弄；玩弄。
[18]佃人：即佃户。租地耕种受地主剥削的农户。
[19]营造：建造；构造。
[20]赒（zh侪u）：救济；给予。
[21]假贷：借贷。
[22]亏：亏歉；亏欠。
[23]非时之役：不是适当时机所派的徭役。
[24]干人：办事人员。
[25]称贷：告贷。
[26]辄（zh佴）：则；就；即时。
[27]啻（ch佻）：但；只。
[28]俯仰：低头与抬头，泛指一举一动。愧怍（zu侔）：惭愧。
[29]道婆：女道士。牙婆：女性人贩子。针灸（ji俪）：又名鍼灸。中医治病之术，谓以针刺或以艾灼穴位。
[30]脱漏：遗漏；隐瞒。
[31]陂（b佶i）湖：蓄水的湖。
[32]河埭（d伽i）：河堤土坝。
[33]水涸（h佴）：水干枯。
[34]亢（k伽ng）旱：大旱。
[35]大稔（r侑n）：大丰收。
[36]收刈（y佻）：收割。
[37]谚（y伽n）：长期流传下来的反映深刻道理的、文词固定的常言。
[38]荄（g佟i）：草根。
[39]忿争：忿怒争执。
[40]兴讼：打官司。
[41]庸工：“庸”通“佣”。雇工做工。
[42]不可胜用：胜，此处作“尽”解。不可胜用：不可能用尽的。
[43]童稚（zh佻）：不懂事的幼小儿童。
[44]定势：势，态势，趋势。定势，固定的态势。
[45]定主：固定的主人。
[46]百千之费：成百上千之费用。
[47]鬻（y俅）：出卖。
[48]直：通“值”。价值。
[49]了：了结。
[50]为富不仁：富人多不行仁道；富人多行不义。
[51]阳距而阴钩：钩：钩取；探取；诱致。阳距而阴钩，表面上佯装不要而暗地里诱致。
[52]重扼（侉）其价：扼，掐住；控制。重扼其价，重卡其价。
[53]契（q佻）：契约。
[54]什一二：十成中之一二成。
[55]缗（m侏n）：成串的铜钱，每串一千文。
[56]估：估量物之价值或数目。
[57]出产：出卖田产。
[58]窘（ji侬ng）乏：困乏。
[59]拟：计划；打算。
[60]窃喜：暗喜。
[61]天道：古人认为天道是支配人类命运的天神意志。
[62]获报：得到报应。
【译文】
火灾之所以发生，一般是从厨房灶屋开始的。这是因为厨房很长时间不打扫导致烟薰的墨尘容易引起火灾，灶中有留下来的火种，而灶前堆有柴草，也是引发火苗的一个原因，所以晚上最应当进行巡视。
农民家里储积肥土，多堆积在茅草房屋，或加入死灰在里面，但必须预防死灰内有物体燃烧后剩下部分并未熄灭，能够招致火灾。因此，茅草房屋必须常常防火，刮大风的时候必须常常防火，有积油物、积石灰的必须常常防火。这样的情况很多，必须询问研究。
自家有孩子自己不喂奶，却要别人给孩子喂奶，关于这一点前辈们已经说过不对。何况这当中有寻求乳母在没有生下小孩之前的，使乳母不养育她自己的孩子而哺乳别人的孩子；有的孩子才生下来不久乳母便不管他们来乳别人的孩子，乳母的孩子呱呱而泣，甚至饿死；有的人因自己在别处做官，强迫集市贸易中的经纪人诱骗良家妻子使她离开她的丈夫与孩子而哺乳自己的孩子，把她挟持到自己家里，使她一家离散，生前不再有相见的机会。士大夫互相庇护，国家法令又不能禁止，难道这些人也不怕天道报应吗！
族人、邻里、亲戚当中，有些诡诈子弟恃强欺侮别人，损人利己，富家多使用他们作为自己的亲信和党羽，获得眼前的快意。这些人骨子里奸猾狡诈，外表上却常常表现出温顺来，富家子弟责骂他们，戏弄他们并同他们玩耍，他们常常能够容忍下来，所以富家子弟也很喜欢他们。日后富家子弟的父母亲去世以后，诱惑子弟做坏事的，就是这些人了。
国家以农业生产为重，是因为人们的衣食来源全在这里。然而，许多人家里的耕种完全靠佃户的力量，可是他们并不把佃户看得很重要。其实，遇上佃户有生育、婚嫁、建造、死亡等等大事，应当多给予救济；到了耕耘的季节，应该主动借贷给佃户，少收利息；碰上水旱的年成，要注意观察佃户的亏欠，早些替他们除减。对佃户不可以有不合常理的要求，不可以有不适当派遣的劳役，不可以令自己子弟和办事人员去骚扰佃户，不可以因为佃户的仇人告状就增加佃户交纳的地租，不可以强制佃户借贷而收取高额利息，不可以见到佃户自家有田园就起贪图之心，对待佃户、爱护佃户有如骨肉，那么自家衣食来源可以全部借助于他们的力量，自己的一举一动也就不感到惭愧了。
尼姑、女道士、媒婆、女人贩子以及妇女以针刺或以艾灼穴位为名的，都不可以让进自己家里来。凡唆使妇女隐瞒财物和引诱妇女干一些不好的事情的，都是这些人。
池塘、湖泊、河堤土坝蓄水可以灌溉农田，必须于每年冬天枯水季节加以修浚，加深加固，遇上大旱时，即使不至于获得大的丰收，但也不至于遭受大的损失。现在人们则不同，往往碰上大旱的时候就想起了修治水利，到收割之后就忘记了。古谚所说的“三月想起种桑树，六月想起筑塘坝”，就是感叹一些人没有长远考虑到了这种程度啊。
桑果竹木这一类的东西，春天种植并不是很难的事情，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就可以享受到它的收益。现在的人们往往对于荒山闲地，随意抛弃、任凭荒废。至于兄弟之间瓜分家里的产业，有时候因为一根草这样细小的东西，忿怒争执得不可开交；近邻的山地偶尔有竹木在两界中间，那么打起官司几年都没个完。怎么不去想一想如果本来天不产草根、竹木这些东西那么又能争什么？如果将打官司的花费雇请劳动力种植竹木的话，那么一二十年的时间所种植的材木就用也用不完了。这当中还有果木接近邻居家的情况，邻居家一些不懂事的小孩子有可能得到点好处，如果一怒之下就将果木砍伐掉，这样的人就更加没有见识了。
贫富没有固定的态势，田地和房屋没有固定的主人。有钱就可以买，无钱就可以卖。买产的人家应当懂得这个道理，不可苦害卖产的人家。这是因为，人们之所以卖产，有的因缺食，有的因负债，有的因疾病、死亡、婚嫁、打官司，已欠有成百上千费用的债务，于是出卖价值成百上千费用的田产。如果买产的富家，马上还清田产的价值，虽然卖产之家转手之后没有留下什么钱，但却可以了结自己变卖田产以后想要开销的一件大事。而一些不行仁道、多行不义的富人，抓住了卖产的人家急需要钱用的心态，于是就表面佯装不要而暗地里又设法诱致，又重卡价钱，等到成了契约，就暂且付给卖产人家田产价值十成中的一二成，相约于几日后就全部付清。等到几日后卖主来问，就又托辞说还没有办好，又多次责问，或付给卖主几缗钱，或以米谷和其他物件并过高地估量物件的价格进行补偿。这样一来，卖主一定会大感困乏，所得到的零碎的、数目很少的钱，随即就耗费分散了。长时间来所计划办理的某一件事情已不可能办了，而向买主往返取索卖田产价值的花费，也在这里边。他们这些富人正当暗喜认为自己做了很划算的事，却不知道天道报应是会应验的，就算不在自己也会在自己的子孙身上应验。富贵人家多不觉悟，难道不是迷惑吗！
【评析】
袁采在这篇家训中，为了教育子孙后代能正确管理好家庭而所铺陈的文字，从人身生命财产安全到水利的兴修，从结交朋友到如何正确对待佃户，从桑果竹木的培植到人际关系的处理，内容既全面，又深刻，反映了袁采的远见卓识和求实精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