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宋太祖还走出皇宫,到各地寺院去巡游礼佛。他先后到达太原、洛阳等地,每到一地都礼佛进香,与僧交谈不倦。但更令他难以忘怀的还是麻衣和尚,因此在征讨太原刘继元的途中,他特别绕路到潞州去参拜麻衣和尚的上院。他跪倒在地,虔诚躬祝地说:此行以吊伐为事,誓不滥杀一人。大师教诲,铭刻于心,终身不忘,容我徐徐推行,发扬光大。
河南进士李蔼写了一部《灭邪集》,以毁释教,宋太祖得知后,说佛教光明磊落,何“邪”之有?立即诏令,黥杖流放沙门岛。凡有反佛者,一律严惩不贷。
为了弘扬佛法,宋太祖特派张从信等人,前往四川成都雕刻大藏经版,广为印刷流通。他自己则亲手书写《金刚经》一部,每日诵读。
宋太祖礼佛诵经,遭到不少大臣的反对。第一个便是以大儒自诩的赵普,他自称以半部《论语》就可以治理天下。因此,他发现赵匡胤迷恋佛经时,便当面顶撞说,皇上,治身靠道,治心靠佛,但治世还得靠儒啊!
其时,赵匡胤正在诵读《金刚经》,他听了赵普的劝说后,说不错,治世主要是靠儒家。但治世的关捩点是“心”,你们不是常说,得人心者得天下吗?治世就是治心,要治天下人之心,首先是得治自己之心。怎么个治法?《金刚经》中说,‘不应住色生心’,而‘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六祖惠能就是因此而开悟的,他终于修炼成一颗“金刚”不坏之“心”。
你懂吗?
赵普说,皇上,佛家所说的修心,是‘破相’之法。心本来是实的,他偏说是虚妄不实,一切皆空,乃至四大皆空。而吾儒则是万理皆实……未及说完,赵匡胤即扬手止住他说,你们的心就是太“实”了,实到最后就只剩下一个“钱”字。为了捞到更多的钱,就变得心浮气躁,毫无定力。不知世间除钱之外,还有一个比钱更为贵重的“人”。什么人?“真人”,一个超尘脱俗、无所畏惧和品格高尚的“真人”,但绝不是你们心目中的那种“圣人”。说到这里,他运了一口气,挥手说算了,跟你说这些,简直是对牛弹琴,下去吧!
赵普自讨没趣,只好讪讪地说,这是皇上要的史书,我先选了几部汉、唐经史……赵匡胤说,古今历史,儒释道诸家之学,我都要一一遍览,因为其中都暗藏“禅机”。
赵普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小声嘀咕说,儒道二家与佛家谈空说色大相径庭,难道儒道中也有“禅机”吗?我从未听说过孔夫子参过禅……赵匡胤说,你嘀咕什么?告诉你吧,我大宋既不学汉朝独尊儒术,也不学南朝梁武帝以佛治国,而在对儒释道诸家之学,兼收并蓄,三教同行,为我所用。他一下蹭到赵普的面前,几乎脸对脸地冲着他说,你把诸家之经典都好好地读一读,别又像上次那样用一个亡国之君的年号来糊弄我,害得我也跟你一起出丑。你别把我当成当年的草莽武夫,如今我可是大宋天子,手持《金刚经》的宫门佛子。
赵匡胤开创的大宋王朝,虽然一开始就显露出内忧外患,积贫积弱的危机,但在中国三千多年的历史风尘中,它毕竟占了七分之一的历史岁月。从政治、经济和文化等方面看,正如陈寅恪先生所说:“华夏民族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
邓广铭也说:“两宋时期内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所达到的高度,在整个封建社会历史时期之内,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
“内忧外患”,“积贫积弱”也罢,“造极于赵宋之世”,“空前绝后”也罢,是否都与宋太祖赵匡胤的成败有关呢?
他在礼佛参禅中,对“时机”的掌控,虽然并不都是成功的,有时还错失“良机”,但他敢于从佛道禅机中吸取智慧,借佛开机,释放自己的潜能,造极于一世,且空前绝后,这一点还是难能可贵的。历史的责任类似于佛家,应当不打诳语,应把真相如实说出来,以供观者参照,而不应曲意迎合某种政治需要。
苏东坡与佛印斗禅机
无“定力”,也就无“机”可言,禅机便会离你而去。
心中有禅,说出来的是美言。
心中有屎,说出来的是屁话。
(一)
苏东坡也像许多中国文人士大夫一样,一生都爱和僧道交朋友,尤其喜欢同禅师们参斗“禅机”。目的无非是想从中找到一些人生的乐趣,品味高雅一点的,还想从“天下禅机”中找到能开发自己潜能智慧和人生境界的“天机”,更想从中找到能够改变自己命运和升官发财的“机遇”。
他们的这些想法,本来就和禅师们参禅悟道的宗旨相去甚远,再加上文人士大夫们始终处于“识”边,而不像禅师们始终处于“智”边,心路思维完全不同,所以两者相斗时,输的往往是满腹经纶的文人士大夫,看去胸无点墨的禅师们反倒成了赢家。
下面,不妨就看看苏东坡与佛印禅师斗禅机的小故事吧。
一日,苏东坡来到佛印禅师住处。佛印对他说:“此间无坐榻,居士来此作甚么?”
苏东坡说:“暂借佛印四大为坐榻如何?”
佛印说:“山僧有一问,居士若能答,那我就四大禅床借给你。若回答不出的话,那就把你腰间的玉带解下来送给我。怎么样?”
苏东坡说:“就照你说的办吧。今天我就同你赌一把,谁输谁赢恐怕还说不一定呢。”
佛印说:“居士刚才说,暂借山僧四大为坐榻,请问山僧四大皆空,五阴非有,居士又在哪里去坐呢?”
四大者,地、水、火、风也。
五阴者,色、受、想、行、识也。
四大皆空,五阴非实,万境皆空,你又坐在何处呢?
苏东坡回答不出来,只得乖乖地解下玉带,这叫愿赌服输。佛印倒也大度,不要他的玉带,反倒送了他一件僧袍。苏东坡感动之余,当即作偈颂之。他说:
百千灯作一灯光,尽是恒沙妙法王。
是故东坡不敢惜,借君四大作禅床。
病骨难堪玉带围,钝根仍落箭锋机。
会当乞食歌姬院,夺得云山旧衲衣。
此间阅人如传舍,流传到我亦悠哉。
锦袍错落犹相称,乞与佯狂老万回。
从此,两人的交往更加密切了,禅机也斗得更加锋利。苏东坡好胜心切,但越想胜越是输,越输越想赢。
(二)
有一天,苏东坡写了一首他自认为最满意的诗偈。曰:
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
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
“天中天”指的是佛。“毫光”即佛光。“大千”即佛家说的三千世界。
“八风”者,利、衰、毁、誉、称、讥、苦、乐也。“紫金莲”指佛坐的莲台。
这首偈如实赞叹佛的定力,哪怕八风劲吹,佛也照样不摇不动,端然稳坐在紫金莲上。
这即是对佛的定力的称赞,也是苏学士的夫子自谓。偈写好后,他掀着长长的胡子,越看越高兴。最后决定送给佛印观赏,以显示自己的禅定妙偈出人一头。
苏东坡派人划船送给佛印看,并一再叮嘱他听候佛印的回信。
送偈的人走了之后,苏东坡心想:“此偈一定能让老和尚另眼相看。”
不久,送偈的人回来了,只说:“偈已妥呈和尚了”,就再也没有下文。
东坡急了,问他:“和尚的回信呢?”
送偈人说:“没有,若有回信,小的怎敢不呈上老爷呢!”
东坡又问:“那么,和尚看了我的偈后说些什么话,你总该记得吧?”
送偈人说:“也没有说什么呀!”
东坡火了:“放屁,这样好的偈,和尚看了焉能无话?”
送偈人这才如实禀报说:“其他的话没有,‘放屁’这话儿倒是有的。老和尚看了之后,就说‘放屁’,然后便把偈文丢在地上了。”
“胡说!”东坡听了后,气得七孔生烟,连骂送偈的人不中用,又说佛印和尚老昏了头,最后索性划船,亲自去找老和尚算账。
东坡气冲冲地去见佛印,老远就嚷着说:“印老,刚才我呈偈请教,甚处不妥,望明白开示!”
佛印笑着问他:“真的是‘八风吹不动’?”
东坡说:“当然,当然!”
佛印问他:“那怎么我放个屁你就过江来了呢?”
东坡一想,不禁哑然失笑,说:“八风吹不动,一屁过江来。哈,又栽在你的禅窟里了。”
苏东坡自称“八风吹不动”,但经佛印这么轻轻一吹,他就坐不住、稳不起了。这样的“定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无“定力”,也就无“机”可言。禅机便会离你而去,心境也就难以达到佛的境界。
(三)
有一天,他们又斗起禅机来了。
苏东坡首先问:“印老,你看我像什么?”
佛印禅师毫不犹豫地回答说:“学士像一尊佛。”接着又反问他:
“你看老僧像什么?”
苏东坡想了又想,见佛印禅师穿了一件黑色僧袍,人又长得胖,盘腿坐在那里,黑乎乎的一大堆,于是便冲口而出,说:“和尚活像一堆牛屎。”
佛印禅师听了,不怒而笑,黯然不语,然后怡然自得地闭目养神。
苏东坡回到家里,高兴地对他的妹妹说:“妹妹啊,从来与印老斗禅机总是斗不过他,今天不知是和尚倒霉,还是我苏东坡走运,总算斗得他哑口无言。”接着便把他与佛印禅师斗禅的经过,绘声绘色地讲了一番。
苏小妹听后,禁不住“呸”了一声,便数落了苏东坡一顿:“哥哥今天输光了啊!你还自以为大获全胜是不是?”
苏东坡翘起胡子,瞪大眼睛,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苏小妹并不急于告诉他答案,只道:“我且问哥哥,是佛名贵呢,还是牛屎名贵?”
苏东坡说:“当然是佛名贵罗!”
苏小妹说:“印老的见处是佛;哥哥的见处是牛屎。请问,谁高谁低?”
苏东坡一怔,揪着胡子只是发愣。
苏小妹接着又说:“印老心中装的是佛,所以他看人人都是佛;哥哥一开口就是牛屎马粪,你心中装的是什么?可见印老的心境比你高呀!他既然获胜,便见好就收,还同你啰唆什么?你就认了吧!”
苏东坡这才恍然大悟,说今天又栽在老和尚的禅窟里了,发誓一定要赢回来。
苏东坡是否能赢回来,全看他的心境了。
君子所见无不善;小人所见无不恶。
心中有禅,说出来的是美言;心中有屎,吐出来的是屁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