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了,过年了,罗月丽望着墙壁,挺郁闷无趣的。过年,还是广东热闹,工厂多多少少要放几天假,大街小巷走着打扮一新的年轻人,心情格外放松,但是无论如何,就是没有家乡的气氛,每个人的脸上,在笑过之后,就变得冷清,在快乐过后,就变得忧郁。过年的时候,老乡、同事、朋友见面的流行语是:去哪过年?过年的地方,对打工人来讲是最重要的,吃什么玩什么并不重要。
华万方来了福安楼一趟,为了让她看春节联欢晚会,为她买了一台彩电,然后就回台湾了。罗月丽休整几天,打算年后再找工作。华万方忽远忽近,难以捉摸,有时给人感觉是朋友之间的照顾,有时感觉就是情人。无论从哪个角度,华万方点点滴滴的关怀,足以使罗月丽的芳心惊动,慢慢的,一种默契的感情建立起来了。难得一个人这么好,罗月丽回想在深圳的那个四眼男人,没钱不要紧,还怪自己不挣钱,真是窝囊废,白跟他谈了一年,浪费了青春。华万方从台湾给她打电话来问候,说他刚下飞机,说得罗月丽莫名感动。咋不在东莞陪我过年呢,她无意中说这一句,还有些撒娇的味道。放下电话,她自己感到脸上发烫,怎么这样跟他说话了。
2月6日早上,罗向阳打电话来,要她过去吃年夜饭。这每年必不可少,算是在广东一家人团聚,对罗月丽来说,现在是个任务。哥哥的出租房挤满了人。吃完年夜饭,看电视的看电视,打扑克的打扑克。她坐着无聊,忽然间想起一个重要的人,那就是马东东,他在哪里过年呢?她与哥哥打个招呼,就去陶瓷厂找马东东。可是,她失望了,马东东已经在年前离职了,认识她的那个保安不会骗她。望着茫茫夜空,听着烟花此起彼伏,流浪的人呀,会把自己的星星放在哪儿呢?
路上行人匆匆,只有今晚,他们必须都有自己的归宿。她步行回到福安楼,除了等着看春节联欢晚会和烟花,这个年,她是失望的,没有乐趣。大年初一,爆竹声声响过后,她除了打了两个电话给父母和哥嫂拜年,也无所事事,足足睡了一整天。与马东东失去联络,她的感情失去羁绊,像断了线的风筝飘荡在异乡的天空。她失望,又感到窒息,她爱的就是马东东,自从见他那一刻起,他就是她的白马王子,为什么偏偏要迟一步相识呢?这难道就是天意,一切都是天意吗?马东东为什么不来找她呢,他如果爱她,一定会来411找她的,可以他没有,那么他不喜欢她?
一个伤心的大年,一个孤单的初一。感情上,罗月丽没有退路了,她的生活中只有一个男人,他是华万方。
年初二,华万方从台湾飞了回来,赶上陪她吃晚饭。这顿饭不是在外面,是在出租屋自己动手做的,这是罗月丽建议的,她要展示一下自己的厨艺。
华万方也与她一齐动手,自己搞火锅,两个人对饮,自己把自己灌醉了,两个人和衣躺在床上。华万方一边打呼噜,一边念着罗月丽的名字,唤着她的名字,直到她听到心醉,听到心碎,眼角流出爱怜,流出依靠,她情不自禁躺到了他的身边,成了他怀中的小鹿。
罗月丽成了华万方的女人,顺理成章,一切生活才刚刚开始,一切照旧。华万方每天睡到九点半,去工厂,晚上回出租屋。罗月丽每天睡到自然醒,醒了就去市场逛,逛了还照样找工作。
爱豪年初八开工。罗月丽接到了杨晓丽的电话,关于蓝红的,开年后,蓝红扎了两根辫子回来了,脸色红润,荡漾着春光般的笑。蓝红一来上班,就提交了辞工书,说要去广州上班了。
哦,真的跟那个广州佬跑呀,罗月丽不是惊讶,而是怀疑。
她说是去那边工作,不是结婚,杨晓丽转蓝红的话说。
哦?!蓝红也用这句话告诉罗月丽。那天中午时间来福安楼与罗月丽道别,开门的是华万方。蓝红惊讶一下,果然是——华总,嘿嘿!其实蓝红上次过来福安楼心里就猜到八九分了,故意装的。华万方招呼蓝红进屋坐,夸她过了个年,真的胖了,漂亮了,恋爱中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罗月丽从厨房探出头来,这丫头片子,真胖了,白了。真的要走呀,我以为杨晓丽骗我呢,跟我讲讲你的感觉吧。
两个女人在厨房窃窃私语。
他在一家公司搞业务,父母都有退休金,只有他一个儿子,不过房子不大,才两室一厅。
哈,那你不是要跟他睡呀?
你怎么老想这个,人家还没说完。
说啥,同居就同居呗,书上说这是同居时代,我喜欢他,爱他。
你何时这么想得开了?可惜女人第一次只有一次,只能献给一个人,当初我就是你这样想的,现在我很后悔,不过我也说不出更合适的理由。
蓝红呆了,翘着嘴巴,爱他还不能给他?反正我今生认定他了。
关键是他认定你了吗?他爸爸妈妈对你好吗?未来有把握吗?
还算可以吧,过年这段时间,都是他妈做饭,不让我动手,两老人乐着呢。
别说这个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你福大呀。411现在怎么样,四朵金花走了三个了。
你那个位置招了个四川妹,辣得很,为领料的事,一来就和我吵架,还有呀,那个阿洁,真偷我的洗发水,真小心眼,现在的411可不比以前的411,各做各的,各玩各的,一点气氛都没有。
你欺侮人家新来的吧。
四川妹每晚很晚才回,深更半夜还冲凉,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我看不惯。听说是做那个的,我住在一起很害怕。
忍一点嘛,她做她的,你过你的,当初黄彩霞男朋友每天都住在我们宿舍,也不照样睡着了。
四朵金花,走了三朵,杨晓丽也不想留了,正找工作跳槽呢。
该来就来,该走就走,打工不就这么回事。
蓝红吃完中午饭,就要回工厂。罗月丽送她到楼下,蓝红要罗月丽来广州时Call她,在广州叶南林有家。她的言语中流露出一种优越感和自豪感,她有家有房。
411的姐妹们,慢慢见面少了,各自的生活,慢慢淡出各自的视线。
次日,叶南林果真把蓝红接到了广州,与他的父母住在了一起。她们住的这栋房子,是一家老国有企业的家属宿舍,靠近中山八路,楼很旧,防盗网已经锈迹斑斑,在这样一座国际大都市里,这栋七层楼的楼房,简直像个又黑又瘦又矮小的侏儒。叶南林家住在二单元五楼,这个单元六楼七楼已经租给了外地人居住,主人已另盖新楼搬走了,经常有些外地人出入,三楼四楼楼梯间堆了不少煤球。蓝红并没有觉得楼上脏,像回到了家乡县城一般,心底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在漂泊的日子,回家的感觉是千金难买的。她没打算马上上班,她想去上自费大学,充实自己,考个大专文凭,比较好找工作。叶南林不仅支持,而且还从银行取了一万块钱为她交了首期学费。叶南林每天早上八点用摩托车送蓝红上课,下午五点半准时来接她,风雨无阻。蓝红想要的温馨浪漫,轻松地拥有了。她终于在广州拥有了一个家,每当下楼上楼,她内心有说不出的幸福感在激荡。告别了漂泊,她每一个脚步,洋溢着幸福,充满温馨,她小鸟依人般过上真正城里人生活。从西门口到中山八路,每天的车流,每条巷子,耳熟能详,既熟悉又亲切。她与叶南林说,等她上完学拿到文凭找到工作,就把她在老家的父母接来广州住一阵子,让他们看看大都市的生活。叶南林一味地点头称可以。
她究竟爱上了广州,才爱上叶南林,还是爱上了叶南林,才爱上广州,自己也无法说清楚,也不想说清楚。她偎在叶南林怀里,望着闪烁的珠江水,陶醉着,憧憬未来的美好。
不久,她发现自己怀孕了,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担忧。要还是不要,叶南林没有表态。蓝红想叶南林已经35岁了,应该有个孩子才是,但是自己还在读书,还要奋斗几年,不要孩子也罢。蓝红把自己的想法跟叶南林说了,叶南林通情达理,完全支持她的学习,同意把孩子打掉。打掉了孩子,为了不耽误学习,蓝红只休息了两天。叶南林在家待了两天,一步不出门,给蓝红煲乌鸡汤,做饭,照料她。
第二学期伊始,叶家生活水平明显下降,原来大鱼大肉,现在变成了清汤淡饭。叶南林的妈妈也开始有事无事地叨唠,时而说她不工作,时而又怨叶南林没出息。一天,蓝红关着门在住房做功课,听到客厅里,公公对叶南林大动肝火,大骂他不孝,你给我出去,有本事不要回来,娶个外地婆,每天守着就有吃有穿了吗?他用的是白话,蓝红差不多全部能听明白。叶南林对他爸也吼了几句,起点重,慢慢就蔫了。叶南林低头低脑回到卧室,脸色青一块紫一块。
阿林,爸妈咋啦?我上学花了你们很多钱了?蓝红不解地问。
叶南林点了一支烟,没什么,你看你的书,我没发工资问我爸要点钱给你补补身子。
叶南林这么爱她,疼她,她没理由不理解他,生活差一点我不怕呀,等你发了工资再买呀,为什么向老人家要钱呢。不行,我去跟他们解释一下。蓝红说着,就要起身开门,却被叶南林拉住了,你干吗,他们正在火头上,改天再说。不说,他们误会更深了,蓝红急。急什么急,你?!叶南林第一次大声喝住她。
你凶我干吗?啊?!第一次受委屈,蓝红眼眶湿了。
这样说一下,你就说我凶,你太小姐脾气了吧,叶南林把烟狠狠掐灭在梳妆台的烟灰缸,甩门而去。
外面的铁门哐当一声,两个老人在背后追着唾骂。
这一家怎么啦?对于还在恋爱状态的蓝红似乎这难念的经来得太快了。她一头扎进被窝里痛哭,蒙头蒙脑地睡了一晚,叶南林也没有回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她难以接受。她检讨自己,半年没上班能吃他们家多少呢,他家就过不下去了,不是广州人有的是钱吗?婆婆在客厅絮絮叨叨,数落家里的开支,这里要钱,那里要钱。
次日叶南林母亲没有像往常那样敲门叫她吃早餐。蓝红感到肚子饿极了,开门找食物,公公婆婆都不在家,喝了一碗稀饭,感觉反呕,又有妊娠反应了。
下午两点多,叶南林恍恍惚惚回来了。蓝红把怀孕的事很委屈地告诉他。叶南林这回脸色难看,似乎当作没听见,埋头进了卧室。蓝红说第二遍,他还是没吭声。蓝红生气,你有没有听到呀,你还是不是男人,你?接下来,蓝红自个儿哭丧着脸,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叶南林从床上翻起,我们还没结婚,你不是还要学习,还要上班吗,那就打了呀。蓝红看叶南林根本不当回事,她弄不明白,为什么叶南林不把孩子当回事,男人不是重孩子的吗?
你都35岁了,难道不想要个孩子?我想把孩子留下来。
那你自己留着吧,别找我,我很烦。
你有没有搞错,孩子是你的呢,你把他当什么呀?
蓝红气晕了,没想到才过几天好日子,这个家就完全变脸了。反反复复想着这半年来的恩爱时光,生活真会翻脸,说变就变了。她想等叶楠林冷静下来再与他好好谈谈孩子的事,但是叶楠林根本就不想要孩子。
她一气之下把孩子打了。出了院,这次蓝红精神差多了,红唇失色,面色苍白。回到家中,叶南林不冷不热问了一句,真打了?蓝红有气没力,不是你自己要打的吗,干吗问我。看样子,叶南林后悔了,趴倒在床,以沉默表示怨愤。
蓝红不理他,他不来道歉,就不理他。一连数日,两人各睡各的,各吃各的,谁也懒得理谁。蓝红梳妆时发现自己憔悴了许多,怎么突然就苍老了,面色干涸,她才21岁呀,她自我慌乱了。
婆婆在客厅叨唠没完。与叶南林相爱不到一年,一切变得这么糟糕,蓝红心里烦得很,加之与叶南林闹别扭,更加失落。她向学校请了几天假,没与叶南林打招呼,她想去东莞,找罗月丽和杨晓丽,也许心情就会好起来。她想暂时分开一下,让叶南林好好想想这个家,让叶家也好好想想。
蓝红与她们联系好了,拎了几件衣服,就去流花车站坐上了东莞的车。罗月丽在H镇车站接她。姐妹们好久不见,她们彼此都在猜度对方,都变啥样子了。蓝红让罗月丽吃惊不小。
不认识我了吗?是你的眼光变了吧?
才半年多呢,你化成灰我也认识呀,你脸色不对呀?你咋啦?变成了这模样,又黄又瘦了,生病啦?
没什么,这是自然的呀,大了一岁呀。
一望再望,罗月丽暗自心疼,唉,冷美人,来来,把包给我。
我自己拿着,没事的,这里很多人抢包的。
罗月丽扬手叫了一辆的士,回到福安楼。
罗月丽削了个苹果给蓝红,吃个苹果压压惊,多吃水果,对皮肤好,今天正好,我约了杨晓丽,现在我就打电话给黄彩霞,把她也约过来,咱们姐妹们聚一聚。
黄彩霞来了?她在哪呀?
在东莞,来广东时,在我这儿住过两天,现在正与郑勇闹离婚。
这样呀,刚结婚就闹离婚了,唉。
拨了几次,最终没联系上黄彩霞。
杨晓丽三个月前跳槽到赤厦工业区,三立往市区方向五公里就到了,还是做总经理助理。
我知道那个工业区,蓝红说,就在国道边有很大一块欢迎牌。
她们现在工资都1000多块呢,过得挺潇洒的,罗月丽说,你呢,半年了,也不过来看看,我想去看你,不知道叶南林家人欢迎不,哦,说错了,应该是你家人。
我每天除了上课,没事,他家就他一个儿子,这回就跟我去广州吧,陪我玩几天。
你让我睡哪,第一次总不能睡客厅吧。
我们睡一起,叶南林睡客厅。
别难为他了,他家人对你还好吧?
还可以,可以,只是没想到,婆媳还真如书上说得那么难相处。
不一会,杨晓丽肩上背着她的橘红色挎包,右手提着一袋水果来了。
要笑不笑,要哭不哭,蓝红?!
罗月丽迎了上去,买东西,你以为是走亲戚呀,小心下次我把你轰出去。
嘿,送了礼,你还不让吃饭,没道理。
呵呵,大家都笑。
哇,我说蓝红,我们三个就你变化最大呀,嫁了个广东老板,就不一样。
蓝红苦笑,要说我难看就直说嘛,前些天感冒了,加之学习任务重,累的。
听说广东男人主外,从不打理家务,是不?你看东莞这农村,挑粪撒肥的都是女人。
那是广东女人勤劳。
嫁给广东人,当然要入乡随俗,蓝红你们家咋样?
不要问我,我还没嫁过去呢,你们嫁广东人就要知道了。
时间不早了,做饭,动员起来,今天重温411房的旧梦,黄彩霞又一次缺席,这人不可理喻。
下次见了她,咱们仨非整她一顿不可。
杨晓丽煲乌鸡汤,她煲的乌鸡汤,水平步步高升,不浓不淡,细火慢炖,鸡肉将烂未烂,清香四溢,她自己不吃鸡肉,专喝鸡汤。罗月丽最拿手的是清蒸福寿鱼,把鱼破开,肚内填放生姜大蒜,碟下一根一根放葱,蒸出来的鱼肉,细嫩爽滑,香脆可口。蓝红下厨有一段时间,但炒的菜不合婆婆的口味,只一餐,婆婆就把她晾在一边,从此不让她插手做饭。
这样也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蓝红真幸福。
女人们一边聊天一边吃饭。
谁的BB机“叽”的一声,各自翻看,是杨晓丽的,中文机,能显示二十几个字。蓝红停下碗筷,拿在手里玩弄,用起来还挺方便,省了复机。罗月丽怂恿蓝红买一个,蓝红想买一个,不过台费每月40块,机要800块,只能望机兴叹,摸一摸机身,脸色黯然。
那就让叶南林买一个送给你,广州人有的是钱。
你们总是搞错,我不是看他有钱,有钱我自己买,俺不稀罕他的钱,蓝红急。
是吗?啥时来了河南腔,跟黄彩霞学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