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萧瑟之夜，西海浪涛轻轻地拍打着几条丈高的大渔船。天上和海面的星光斑驳闪耀，渔船如同游走在星空之中。海中游鱼表面细细的白鳞泛着银光，与渔船上橙黄的烛火相映，此时天海一片宁静。
正中央的一条船上灯火通明，一个老头盘坐在毛毯上细细品味着手中的书卷。这书不是修士们日常研习的功法，而是一本民间志怪小说《山海图志》，记录着天下间一些诡异的怪事，比如深海中驯服巨大海兽的鲛人，还有山中蛊惑人心的山鬼。以老头这般年纪，修为早已无法精进，只能数着日子等死期到的那一天，若是幸运，或许还能活上个七八年，倘若不幸，也许明早便暴毙了，所以只能以看这些闲散的书籍来混日子。
吱呀的推门声和迎面而来的鱼腥味夜风打断了老头安静的沉思。
一个精干的中年仆人提着酒壶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地给老头倒了一杯酒，嘴里喃喃道：“孙爷！咱们这回出海有点儿太远了，今夜还是回东边去吧！再往外海去，只怕会遭到鱼怪的袭击。”
老头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愁眉苦脸地说道：“那也没办法，现在咱们本月的捕鱼量还没凑齐吧！寒流南下，内海少鱼，咱们交不起主家本月的月供，只能冒险来外海了。”
“唉，主家也是太……”
“诶！祸从口出，不要乱说话！”姓孙的老爷子瞥了一眼满嘴牢骚的仆人，赶紧打断了他：“主家自有他们的打算，我们只管执行就好了。每月交足钱粮，两不相欠，反而乐得逍遥自在。”
“嗯，话虽如此，只不过苦了小少爷小姐他们，他们本可以得到更多的修炼资源的，而你又不肯向那些穷酸岛民加重税。其实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没什么奢求，吃饱了饭，闲余时间也可以历练一下修为，只要老爷您，还有家主和少爷他们好就行了！我孙凡就是饿死了，拼了老命，也会尽力扶持孙家的！”中年仆人喝了点安眠的酒，开始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也不知是梦话还是酒话，或是假话。
……
夜色渐醒，海平线下橙黄的晨光投射到云层中，天外渲染如画布，一层一层绚丽的云朵绽放，仿若佛光临世。
突然，甲板上慌张的呼喊声惊醒了所有人。
“天外飞石！天外飞石！”
孙老爷子也醒了过来，中年仆人胸口抱着一柄长刀抵在船舱的门口，也是刚刚睡醒。
“孙头，外面怎么了？何事大惊小怪的？有鱼怪袭击？”孙老爷子掌了一盏油灯，迷蒙着双眼爬起身来。
“爷，天外飞石！你快出来看呀！”中年仆人轻轻推开舱门，将孙老爷子扶了出来。
只见半空中一块似是燃烧着的浑圆黑石，拖着赤红的长尾往西飞去，时而钻入云层隐匿不见。海鸟四散飞去，丝毫不敢接近。
“天雨石，埋死尸。当是不祥之兆，只怕又要出现一个狂夫屠戮天下了。不过也说不定是什么异宝临世，起帆往西而去！”孙老爷子大喝一声，中气尚足，几十个渔夫手脚麻利地扬起满帆，大船乘风破浪往西驶去。
这方圆十里之内的海域没了其他渔船，除了一条随风飘荡的孤独小船。一个身着破烂黑袍的男子仰面躺在船板上，一顶破了几个洞的斗笠盖着他的脸，没法看不清他的真面目。男子微微张开双眼望着夜空中飞过的流火，便闭眼睡去，丝毫不在意这片天，这片海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爷，你看这石头有点不对劲呀！怎么越飞越慢了？”中年仆人是这些下人中修为最高的，眼力劲优于常人，极目远眺看出这流火的异常之处。
“确实，不像一般的飞石，只怕真的是什么天灵地宝！继续往前去，那石头应该就要坠入前面的海域了。”孙老爷子内心掩不住的喜悦，走上船头查探起海面来，不过也是暗自忧心强者窥伺，事后会有杀身之祸。
孙凡眼睛一眯，心里也开始盘算起来。
不过，这灾祸来得总是比人们想象中的快。迎接他们的不是臆想中的宝物灵光，而是滔天的巨浪。
前方轰鸣一声，海面上扬起的碧浪比渔船的桅杆还要高，乃如一头张开大口的海兽咆哮而来。率先而至的是呼啸的气浪，啪啦几声，领头的那条渔船桅杆已经被硬生生地折断，砸死了几个不幸的渔夫，其他人则死死抱着船舷，以防被吹下海去。船上这些人也都经历过海上的大风大浪的，只是如今这场面令人绝望。这狂风已经能将一棵松树粗的桅杆吹断，待到那滔天的巨浪到时，只怕是整条船都会破裂。
半数的渔夫已经自船舷翻下跳入海中，拼了命地往各个方向游去。还有一些则妄想这大船能挨得住这巨浪泰山压顶的滔天势头，一个个跟逃命的老鼠一样往甲板下面钻去。
孙老爷则赶紧叫到：“孙头！孙头”，希望孙凡能过来护法。不远处的孙凡也是怕死的要命，面色苍白，彷如涂了霜蜡，不过还是听到了孙老爷的召唤，悄悄地往那边瞥了一眼，最后把手中的长刀往甲板上一扔，便径直跳下海去。孙老爷见了，也只得感慨大难临头各自飞，谁也靠不住，只能转身往船舱里钻去。
狂风扫过几条大船，所幸没有一条船倾覆，但是更为致命的巨浪已至。浪头压了下来，第一条船如同盆里的纸船，噼里啪啦，被海水给拍打得稀巴烂。几个藏在里面的渔夫被抛了出来，只能死命抱着几块木板随海浪漂泊，还有几个则早已经眼珠子暴出，在水压之下肝胆俱裂而亡了。
孙老爷躲在甲板下面，运起护体真气扛住了一块木板，来抵挡侵入船体的海浪，虽然他年纪大了，体力大不如前，但是毕竟修为尚在，船舱破裂之时，冲到海中之时倒也没受到什么致命的伤害，只是海水灌入口中太苦了，最后怀抱一块木板随海浪飞起到了半空中。
巨浪过后，海面平静了下来，有近十个人倒是活了下来，但都已是筋疲力尽，丝毫没有什么侥幸存活的窃喜，一个个瘫死在海面上，或是抱着木板，或是仰面朝天漂浮在海面上。
孙老爷也活了下来，也是一身筋骨仿若被人用铁棍敲打过，稍一动弹，便锥心的痛，但是他脑子清明，知道这种时候万万不能松懈，硬扛着剧痛抬起头来往飞石落下的海域看去。
“火！火！”孙老爷子喉咙嘶哑地大喊，可惜没人听得见，只能自顾自的往海底下猛扎去。
紫色的火炎在水上爆炸开来，如同一朵妖异的莲花绽开，横扫海面，瘫死在海面上的几个渔夫悄无声息地化作了骨粉，同时几条大船破碎的木板也一霎之间化为灰烬。一时之间天海一片宁静，无鸟，无鱼，无风，无浪，只有炽热的烈焰，如同炼狱中的鬼火。此时潜入海中的孙老爷子耳边只剩下咕噜咕噜的气泡声，眼前一黑，便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不知在海上漂了多久……
“这是？”孙老爷子醒了过来，发现天色早已昏沉，繁星闪耀，皓月当空，而他自己竟是躺在一条小船上，盖着一床破烂的被子，边上一个炉子生着火。海面上泛起涟漪，耳边哗啦啦的水花声和这宁静的气氛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死了。
“你是冥河摆渡人么？”老爷子坐起身来，看到一个一脸沧桑的黑袍男子坐在船中央慢悠悠地操控着船帆。
“不是，你还活着，你家在哪？我送你去罢！”黑袍男子审视了孙老爷子一眼，细细看了他所穿的衣服，依旧慢悠悠地说道。
“活着！活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多谢壮士救命之恩，老夫……”孙老爷子本想说自己是一岛之主必定重谢，但是转眼又看到黑袍男子边上一把黑刀和一张兽皮弓，生了一丝警惕之心，以为他是外海贼寇，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壮士是何方人士？可否告知尊姓大名？”孙老爷乃是脉境修士，发功感受了一番这四周的灵力波动，却感觉不到黑袍男子身上任何灵气，心里嘀咕：“想必只是个尚未凝脉的武夫罢了，就算是贼寇，在老夫眼里，还有点太嫩了！”
“姓古，小岛铁匠一个，躲避外海贼寇，想找一处安身之所。”古铁匠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管孙老爷子心里在盘算什么。
“哦！姓古，这姓氏已经不常见了呀！壮士你看，不如这样，你驶着船往东南方向去，那边有一个小岛，我在那边有一定的势力，可以帮你在那边定居下来，如何？”孙老爷子看了看星相，确定自己所在的大致位置，便建议了一个去处。
古铁匠没有多说话，把帆一转，小船径直往东南而去。
……
“古壮士，有什么吃的吗？我也不知道有多久没吃东西了。”孙老爷子摸了摸咕噜咕噜响的肚子，眼巴巴地看向古铁匠。古铁匠似乎是一个恬静之人，不想动嘴，只是将一条腌制的鱼干扔了过去。
孙老爷子用手撕下一条鱼背上的肉，细细地品味道:“嗯，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壮士！你这张弓好像不错呀，我可以试一试力道么？”老头子话很多，看到了什么就想念叨两句。
古铁匠一眼望过来，又瞥了一眼手边的兽皮弓，微微点了点头。
“嘿嘿，没想到这弓这么硬，老夫丝毫拉不动呀，看来真的是老了呀！古壮士，这弓你能拉满么？”孙老爷子憋得面红耳赤，试了几次也不能这弓弦拉过一寸之长，一时头晕眼花便放弃了尝试。
“祖传之物，我也拉不动，不忍丢了，逃命时便带了这张弓和这把刀傍身。”
“哦哦，如此，我还想买了这张弓的，既然是祖先所留，那便算了吧！”孙老爷子挺喜欢这张弓的，不过也不愿意明说，先试探客套一番，但一见古铁匠没有接下去搭话，心中也只得放下了念头，虽然以他的身份，自觉强夺也无事，但心里却是过意不去的。
一夜过去，孙老爷子也不管这古铁匠有什么阴谋阳谋，早已换上一身干衣物，假装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海上蒙蒙大雾散去，渔船停了下来。
“这便是你所说的渔岛吧？”
极目望去，湛蓝的海面上出现一方翠绿的土地，看不真切，但郁郁苍苍的必是绝美之地。
“是！是是是！没想到真的还回来了！”过了一个时辰，小船终于接近了这树木繁密的渔岛。尚未上岸，孙老爷子就披着一床棉被激动地跳下水去，淌着水到了沙滩上。
“古壮士，随我去寒舍作客！今后，就在我府中做一个门客吧？”
“不用了，随便找一块地给我住就行，今后你我便两不相欠了！”古铁匠环顾这渔岛，猜测到孙老爷子身份不凡，为免多生枝节，果断拒绝了这番好意。
“如此，那便这样吧！”孙老爷子见古铁匠并非假意推脱，也不好强求，找了岛上一个村民让他领着古铁匠去岛上一处无人居住的小茅屋。
只见古铁匠回到船上，收拾了行囊，从一张草席下抱起一个七八岁的孩童随那个村民往岛北边去了。
另一边，有人则比孙老爷子更幸运，孙凡和两个渔夫也活了下来，他们游出了那片海域后，被一个西极岛的船队救起，率先回到了岛上。
“你们两个快去跟家主禀报此事，我还要去找老爷！”说罢，孙凡解了一条小船，另外叫上一帮人，从岛上另一边往外海去了。
而那两个愣头青怎及孙凡之深谋远略。孙凡深知现在岛上主事的是孙老爷之子——为人极为刻薄的孙天海。那两人也知孙天海脾气暴躁，但此时急火攻心，什么都不去考虑，火急火燎地赶到孙府报告此事。
“家主！出事啦！我们的船沉了！”两人匆匆忙忙跑进堂前，膝盖蹬蹬地往青石板上就是一跪，天灵盖往坚硬的地板上砸去，砸得额头都是血。
“什么？”小头细眼的孙天海怒眉一竖，一掌将边上的八仙桌拍碎了，大声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二人抬起头来，面如死灰地望着孙天海，怯怯得答道：“天上掉下一块石头，卷起海浪，我们的船被吹翻了！”
“那你们为什么没去保护老爷？”孙天海双眼如剑一般锐利地盯着两人。
“我们被风浪吹散了，一时不知所措，所以回岛来搬救兵的！”两人开始哽咽起来，装得如丧考妣一般，现在才想到为什么孙凡让他们来报告，而自己却出海去了。
孙天海欲言又止，最后咬牙说道：“走，先带着他们出海找老爷去！”
孙府一群门人浩浩荡荡往渔岛码头而去，结果在孙家大门口便碰到了披着棉被的孙老爷子。
……
“老爷子既然已经回来了，把他们两个拖出去剁了喂鱼！”回到府中，孙天海便招呼手下人惩戒了那两个他早想杀之而后快的渔夫。
在内堂泡在浴桶中的孙老爷子浑然不知此事，得知孙凡还活着的消息，也没有恼怒，招呼下人通知孙凡去西极城主家通知船难一事。
送信的人在海上找到了四处张望的孙凡，传信到：“孙教头，别找了，老爷回到岛上了！”
“什么？老头子活着回来了！”孙凡一时呆住了，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对！老爷子被一个外海逃难的救了，叫你去西极城跟主家通报此事！”送信的人自然不知孙凡心中的担忧，只是招呼其他人打道回府。
孙凡没有回岛，径直去了西极城通报，之后在城里谋了一份打手的生计，便再也没有回孙渔岛了。
几日后，飞石落下的海域，飞来一只漆黑如墨的巨大乌鸦，盘桓数日，最后凌空而去，不知其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