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弦月公主来时,鱼小少爷差点以为楚君琟是随便拉来一个下人充数,这弦月公主较几月之前竟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瘦骨嶙峋,头发枯黄,双眼无神,整个人都没了生气,哪还有半分往前那个咄咄逼人娇妄有余的样子?
但楚君琟说她是她就是吧,这是让人意外的事情,但也是与她无关的事情。
“绾君见过七公主。”她说,礼数周到。
闻声,弦月公主凝神看着眼前的人,干涸的眸子里像是突然被点亮,急忙伸出手来抓住鱼小少爷的胳膊,嘶哑着嗓子道:
“鱼绾君?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无望和恐惧,鱼小少爷看得明白,所以她收起了事不关己的冷漠,问道:
“宁王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楚君琟正欲解释,哪知弦月公主抓住鱼小少爷的手又紧了一些,鱼小少爷吃疼地欲缩回手,弦月一张惊恐万状的脸上泪水肆意横行,她不停地摇着头,道:
“不要,不要,你救救我……”
鱼小少爷本就是孑身一人赴宴,连江阳都不曾带在身边,她只能下意识地将弦月揽在身后。
“看来这桩好事真要成了。”楚君琟说,笑容带着些该死的狡黠。
鱼小少爷顾不得为这样的表情生气,因为她的一只胳膊大抵已经被掐出血印了,她从小到大吃过很多苦头,但却没怎么受过折磨,苦头和折磨是两样不相同的东西。
鱼小少爷不想说话,气氛就显得尴尬,仿佛就只有楚君琟一个小丑在奋力跳梁。
“宁王殿下要毁约不成?”万俟长诀问道,大抵是出于同盟的关系,所以他还是愿意配合一下,虽然这不像是在配合,更像是一种威胁。
“你我的约定当然作数,只是这绾君少爷已是我大燕的驸马,实在不适合做鱼家家主,这家主是要换的,本王瞧着鱼家三房的绾珩少爷就是个伶俐的。”楚君琟笑嘻嘻地解释道,“再说,鱼先生的事万俟世子不也没事先通知本王吗?”
这便能猜出这两人暗地里可能已经达成某种协议了,并且这份协议里是有关鱼家的。
原来任人鱼肉是这样啊,听着对方讨论如何瓜分自己原来是这样一种感觉,鱼小少爷心想?
“中原有话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往常我不懂,今日算是见识了。”
说这话的人坐在萧络的下首,是个女子,她款款向这边走来,蒙着黑色面纱,声音婉转,一身异族打扮,定是南疆圣女代桢无疑了。
“鱼公子,你可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代桢说,眼神里有几分猝狎,隔着面纱朝着鱼小少爷轻柔一笑,那双明亮如宝石的眸子摄人心魄。
言罢,她突然拉起鱼小少爷身后的弦月公主一只手腕号脉,弦月公主挣扎着,极不情愿的样子,代桢狠厉地瞪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她的肚子,冷笑一声道:
“确实有孕了,两个多月了。”
鱼小少爷觉得吃惊,又觉得没什么好吃惊的,毕竟她现在只是案板上的一块鱼肉。
“鱼家富甲天下,却养不出一支兵马,也没有一块土地,鱼公子,你可知你现在的处境?”代桢又继续道,生怕场面不够混乱。
“鱼家是生意人,养几个护院看管宅子即可,要兵马做什么?绾君愚钝,还望圣女提点一二。”鱼小少爷有着作为一块鱼肉该有的呆呆笨笨。
代桢扫她一眼,带着几分清高不屑,她是个爽快人,有一说一,最瞧不上眼的就是中原这些绕弯子装腔作势的虚伪作派。
“鱼公子是个玲珑人,何必跟我装聋作哑?我南疆向来不涉中原事物,你们鱼家的亿万家财我代桢更不想染指分毫。诸位又何必虎视眈眈地看我?!说到底我只是来看戏的。倒是万俟世子……”
说到这里,代桢玩味一笑,看向万俟长诀,继续道:
“宁王殿下人精似的人物,万俟世子怎么就跟他私下沾惹上了?这可无异于与虎谋皮……”
如果说鱼小少爷表现得呆呆笨笨,这代桢就像拿着一把锋刃,哪儿哪儿都像胡乱撺掇一下,倒也正应了她那句话,她是来看戏的,自然会觉得戏路越复杂越乱越好。
“圣女何必耿耿于怀?”楚君琟赔笑道,“都说那件事是误会,本王也多次致信向圣女解释了,奈何圣女对我怀疑太深,唉~”
言罢他还装模作样地长叹了一口气,像是极惋惜委屈的样子。
鱼小少爷见惯了楚君琟无耻的样子,每见一次都想打一次,但现在却不行了,还是因为她是一块鱼肉的关系。
楚君琟与南疆反圣女的小部族暗中勾结,今年初还制造了一场规模不小的暴动,这事鱼小少爷相当的清楚,就算她不清楚,她也觉得代桢说的是真的,鱼小少爷坚信所有关于楚君琟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事实都是真的,因为他本来就是这么无耻的人。
所以听楚君琟这样说时,代桢冷笑了一声,并不再多说。
舞乐声配合着这尴尬的气氛一般退了下去,楚君瑞以酒醉的名义离了席,剩下事宜皆交由了宁王楚君琟。
楚君琟欣然领命,楚君瑞一走,他便站在红毯中央,大声宣布:
“诸位,皇上离席前刚下了旨意,要将本王的七妹许配给鱼家小少爷鱼绾君,诸位有所不知,本王的七妹已怀有身孕,又恰逢新皇登基,这实乃我大燕三喜临门之吉兆,想来我父皇在天有灵也会恩准的。”
言罢他笑嘻嘻地看过来,和他一起看过来的,还有满席的大燕官员和各国使臣。
他们似乎都想从鱼绾卿脸上看出端倪来,愍成帝刚驾崩,按理说国丧期间三年百姓尚不能嫁娶,更别说守孝的皇子公主了,他们目光灼灼地盯着鱼小少爷和她身后的弦月公主以及她瘦削身子上尚还不怎么显怀的小腹,在弦月眼里,那些目光更像是萃了毒,她不停的瑟缩着瘦小的身体,想把自己从这种目光的谴责,不屑,嘲笑中掩盖起来,她身前的鱼小少爷便成了她最好的庇护,她迫切地希望这个唯一的庇护神能把她从这种肮脏的环境里解救,于是她伏在鱼绾卿的身后嘶哑着嗓音道:
“鱼绾君,我怕,求求你答应他好不好?带我走,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鱼小少爷疼得眉心直颤,她的一只胳膊快要被身后的女孩子掐出血来。
这个女孩子身上的痕迹明明白白地告诉鱼小少爷,身娇肉贵的弦月公主这几个月来所遭受的非人折磨,这使她无法做到不管不顾;但不能忽视的是,鱼从胥不见踪影,楚君琟和万俟长诀的结盟合伙来压榨她,这使她陷入两难的境地。
“怎么?鱼少爷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楚君琟挑衅一笑,道:“也难怪,这种国丧期间的赐婚,自我大燕开国以来可是头一遭。”
可不是头一遭嘛,这么悖逆祖先,不忠不孝的事燕朝历代皇帝谁会做呢?!鱼小少爷觉得楚君琟挨得打还是太少了,不然怎么老不长记性?
“宁王殿下怕是看错了,这鱼公子脸上可不是什么高兴的表情,”
代桢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女人多半是记仇的,像代桢这样的女人又是极看不上眼弦月公主这种懦弱的女人的,她轻蔑地看了一眼弦月,像是在看个什么低贱污秽的物件儿,上前一步,道:
“中原诸国皆自称礼仪之邦,女子未婚先孕这种事无论放在哪片土地上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宁王殿下的七妹贵为一国公主,竟在国丧期间做出如此大逆不道有违伦理无耻下作的事情来,在我们南疆,这可是要施鼠刑的。”
南疆善养蛊,好酷刑,刑罚种类繁杂,歹毒阴狠,这鼠刑便是将犯了错的人关进密室,将一群施了蛊的老鼠放进去任其撕咬犯人直至白骨。
弦月公主闻言头皮发麻,双腿站立不稳,整个人无力地耷拉在鱼小少爷身上,只一双手依旧死拽着鱼绾卿的胳膊不放,代桢见状像是来了兴致,接着道:
“这鱼公子怎么看都是中规中矩的老实人,年纪又不大,依我看,七公主这腹中的孽障倒不见得是鱼公子的,再说七公主这模样也不像是平常养尊处优的公主,宁王殿下不会是因为贪图鱼家财富,强塞给鱼公子一个残花败柳的乡野村妇,逼他做你们楚家的女婿吧?这若传了出去,宁王殿下的声望也就断送了……”
这些话相当难听,代桢每说一句,鱼小少爷的胳膊就要疼三分。
“多谢圣女这么为本王的声望着想,”楚君琟混惯了,听了代桢的话只觉得好笑,道:“只是七妹因父皇仙逝伤心过度,如此才瘦成这般,我这七妹本就是父皇生前的心头肉,相比七妹的幸福,本王的名声有何打紧?”
“既是心头肉就该一并陪葬才是!”许是被楚君琟的无赖给激怒了,代桢的一双大眼睛盛满了不悦。
此刻,鱼小少爷觉得有时候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看戏也是挺不错的,怪不得代桢一门心思只想来看戏呢,只不过现下她莫名已经入戏太深,看戏的人却变成了鱼小少爷。
但也有人不待见她这样事已关己却还高高挂起的样子,这个人就是萧络。
“圣女息怒,说到底事关鱼少爷,怎么也要听他几句话才是。”他说,一句话就打破了两人针尖对麦芒的状态,
他有心试探鱼小少爷,鱼家处境艰难,此次恰逢新皇登基,各国都想分一杯羹,他实在想看看百闻不如一见的鱼小少爷如何翻盘。
“萧太子何出此言?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绾君自是听家父的,只是家父昨日赴了万俟世子的约,至今未归,所以此事我究竟做不得主。”鱼小少爷说,这样就又把话题丢到了万俟长诀身上。
这样打太极的话落在弦月公主耳朵里,便成了另外一个意思,她微微战栗了一下,只可惜鱼绾卿一心扑在了眼前的乱局中,并未觉察身后人的异样。
弦月公主心底铺天盖地的绝望和怨恨被推向一个高地,代桢的话字字锥心,所以鱼绾君根本不会娶她,也认为她是残花败柳吗?
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以为鱼小少爷娶了她,她便可离开这座让她日日痛苦的皇城,也远离那个让她恐惧的人。
现在唯一的希望落空,她绝望极了,那小腹里的东西更像是一颗嵌在她身上的毒瘤,象征着她耻辱痛苦的一生,她把目光投向了鱼小少爷固定发髻的那根羊脂玉簪,以及她领口露出的一截白皙透亮的脖颈,于是突如其来的,她伸手拔掉了那支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