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榜一出,举国哗然。楚元偖那些不知内情的朝臣们先是用了很长的时间去消化鱼家这样一个商户的没心没肺,同时也意外地发现他们的皇上竟然还是这样一个坦荡诚信之人。
可这样的坦荡和诚信也暴露了大燕国力的衰微,让那些虎视眈眈的周边国家伺机而动。
可见,作为君王太注重个人信誉实在算不得一件好事。尤其是对于鱼家这样没有立场,只知道发国难财的商贾,是不需要讲究信誉的。
所好的是,皇上肯定抽不开身对付鱼家了,鱼家的商铺可能会稳固一些,他们手里裕丰钱庄的票号可以长期使用,不必担心一夜之间会变成一堆废纸。
还好有定王府啊,他们感叹道。往后大燕的江山就只能指望着骁勇善战的楚元修了。
“所以我大燕现在只能倚仗鱼家的钱和定王府的兵了吗?”有人莫名其妙地咕哝一句。
“胡说什么呢?!”其他朝臣瞪他一眼。
但他们很快发现自己已经无暇顾及鱼家同皇室之间的恩恩怨怨了,因为鱼家又开始哭穷。
“诸位也知道,我们鱼家已经拿出这么大一笔军费,哪还有闲钱再去处理燕京的恶钱呢?”
那是鱼小少爷说的话,如果没有亲眼看到鱼小少爷本人,他们是不会觉得没有钱这种话是鱼家的人说的。鱼家怎么会没有钱?朝廷是借了鱼家多少钱,才让鱼家拮据到这点钱都出不了?难道不止圣旨上这一点?
“恶钱之乱,需要我们大家戮力同心,这也是今天绾君把诸位叫来国公府的主要目的。”
这个“大家”有朝臣,有商贾,甚至还有有凤来仪阁的凤千羽之流。
至于国公府自然是华国公府,侧室旁听的华老国公觉得自从领了楚元偖的差事自己就如同跳进了一个大坑。
座上的人相互看看,有一种跨别身份贵贱的心心相惜,他们之间年纪最大的不过四十岁左右,但年轻有年轻的好处,如果他们太年长的话,就会记得三十年前鱼家的人也这样讹过这些人。
真是无奸不商,阴魂不散。
他们想反驳,你让出钱就出钱,圣上不是把这事交给你了吗?与我们何干?!可鱼小少爷又说道:
“绾君身负整顿燕京恶钱的皇命,召大家前来实属无奈之举,当然,如果不是我们鱼家,也会是在坐中的任何一个人,大家都知道,这是个得罪人的苦差事,但想来我们鱼家对大燕尽心尽力出了西征的军费做了表率,诸位也会给鱼家这个薄面,所以这事还是由我们鱼家出面的要好。”
华老国公的脸色黑成锅底,懒得听这个不要脸的混小子再说下去,甩了袖子,伸手招华轻衣把他扶下去,华轻衣却听得入了迷,一时没有看到华老国公的手势。
“难不成你也被这小子蛊惑了心智?”华老国公不满道。
“哪有!”华轻衣轻笑,道:“轻衣是觉得有意思,祖父难道不觉得他很擅长借力打力吗?这些人都是燕京里的达官贵人,他们有多少钱,一年到头花多少银子,有多少进项,燕京城里谁还能比鱼家更清楚?他又口口声声说是领了皇命,用的又是咱们国公府的地界,那些人只怕都以为是圣上属意要让他们出钱呢!若圣上是幕后黑手,咱们国公府就成了帮凶,到头来他自己反而成了那个最委屈,最大义凛然的人,真是个滑头!”
“他是有样学样,鱼涣之那个老匹夫能教出什么好东西!”华老国公闷声道。
看来,鱼涣之当初讹了不少他们国公府的银子,华轻衣心想。
这一边,华老国公对大厅里慷慨陈词的少年嗤之以鼻。
另一边,楚君琟慵懒地窝在书房的太师椅上,俊美不凡的脸上挂着一丝邪魅的笑容。
“五爷,您说鱼绾君能要到钱吗?”阿土皱着眉头问。
“当初鱼涣之都能做到的事,他会做不到?”楚君琟挑眉反问。
“就算那些人会给,宫里的人也不会不管吧?”
宫里的人指楚元偖。这么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除了鱼家,天下再找不出第二家了,楚元偖能忍就怪了。
“宫里头的国库都空了,那个老东西还会允许他的大臣们的小金库盆满钵满?鱼家这次是动不了了,但那些人,能刮多少是多少,最好跟宫里一样穷才好,趁火打劫的人比比皆是,楚君瑞都有钱反,那别人呢?”楚君琟冷笑。
所以到头来,还是精打细算的鱼家渔翁得利。
“五爷的意思是那老东西知道四皇子造反?可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动静?”阿土忍不住问。
是啊,楚元偖知道楚君瑞造反,却一点没有压制的打算,这不合常理。
“哈哈哈!”
楚君琟似乎很满意“老东西”这个称呼,先是朗声一笑,又从书案上抄起一块砚台砸过去,笑骂道:“这也是你这个狗东西能叫的?!”
但他脸上仍是笑意盈盈,那块砚台飞过来时,阿土闪躲不及,脑门上被砸出一个血窟窿,血还未流出来,墨汁倒是溅了一脸。
“五爷饶命!五爷饶命……”阿土趴在地上,连连叩首。
“他是老了。”楚君琟嗤笑,回答了阿土方才问得那个问题。
老了,才会对权术愈发迷恋,还是老了,才会对自己的儿子手下留情?
楚元偖防了自己亲生的儿子一辈子,临了了,倒生了这种帝王不需要的亲情,真是滑稽。
不过楚君琟觉得他的二哥四哥更滑稽,挣了一辈子,在这个死老头子面前阳奉阴违了一辈子,不过是被他当了猴耍,沦为他驾驭权术的工具,等到他稍微存了一丁点亲情,他的两个儿子,一个被他软禁,一个预谋着发动宫变。
还好,楚君琟对那个老东西从来不抱有幻想。
情义这种东西向来不稳定,因为不稳定,所以不可靠,所以楚君琟不相信。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跟鱼小少爷有这样的相似之处,他们都喜欢把所有的东西牢牢抓在自己手里,用实实在在的利益把人栓牢,有这样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还蛮不错。
不过真是旗鼓相当吗?
鱼小少爷这次又在他眼皮子底下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他能借连皇后之手下毒,鱼小少爷就能出乎意料地将下毒一事直接捅到金銮殿上。
相比他对鱼小少爷的了解,似乎鱼小少爷更了解他们这些皇室之人。
他们都输不起,楚元偖输不起,楚君琟当初也输不起,所以鱼绾君才能在他们面前那么嚣张。而他越是嚣张,越让人放松戒备。
十年,他们总是有机会的,三朝元老的华国公都做了这样的打算,楚元偖也为了解燃眉之急向鱼家妥协。
他们习惯于深谋远虑,总是想先解燃眉之急,再永除后患,鱼家顺势就给他们画了这样一个十年的大饼。
真是聪明,这样不仅不会把楚元偖逼急,鱼小少爷的自大狂妄还给他们一种来日方长,有机可乘的错觉。
“这么蠢的老东西到底是怎么谋杀了先帝,登上皇位的?”楚君琟笑道。
这回阿土不敢再说话了,只忍痛配合着楚君琟吭哧吭哧地干笑几声,一笑,那墨汁混着鲜血一齐溜进他的嘴里,有些腥,还有些苦。
“你确定上次救鱼绾君的是定王?”楚君琟又问。
“是,一定是!”阿土肯定道:“当今除了定王还有谁的武功那么高?****又不是一般人能解的!虽然当时那人速度太快,属下只看到一个黑影,但后来属下看到了连爵,也正是连爵将……”
阿土没再说下去,额头的鲜血混着墨汁滴在他的手背上。
“有意思!”楚君琟冷笑。
他没有注意到阿土未说完的话,或者说他不介意那些话,阴森森一笑,眼中一丝玩味和狠辣,道:“那样的话,鱼从傅那个蠢货说得是真的了?可这样的人怎么能落到十九叔手里呢?阿土,本皇子说的对是不对?”
“对对对!都是五爷的,都是五爷的……”阿土捣蒜一样连连点头,额头上的血咕咚咕咚地冒出来,覆盖了黑色的墨汁,把一张脸染着血红色,他扬起这张脸像往日一样谄媚地笑,但看起来甚是吓人。
“你个狗东西,你吓死本皇子了,快滚!”
楚君琟从太师椅上跳起来,如果不是那张黄花梨木书案,如果隔得再近一点,几乎可以肯定,楚君琟还会再踹他几脚。
阿土也明白这个道理,如蒙大赦,灰溜溜地下去了,许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没走出几步,就一个趔趄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那摔倒的样子太过滑稽,楚君琟在他身后“哈哈哈”笑个不停。
那笑声爽朗,但还是让躺在地上迷迷糊糊的阿土有种不寒而栗的恐惧感,所以他一个激灵竖了起来,几乎连滚带爬地逃离了楚君琟的视野。
阿土自诩为心狠手辣不输人,但他最近发现发现五爷与他相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个人的心肠能歹毒成这个样子,实在是世间少有。阿土自觉,跟五爷比起来,他真可谓是良善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