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屋内传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不过咳嗽的声音却并不重,反而显得有些轻,有些弱,有些中气不足!咳嗽是人的本能,连咳嗽都咳得不够响亮,可想而知,此时躺在榻上的这人是有多么的虚弱啊!
不过这一阵咳嗽声,传到了屋内的那一位银发黑发相间面色苍老,左手端着一个破碗,右手握着湿布的老者耳中,那便宛若是天籁之音,美妙无比!犹如甘泉瞬间滋润了他皲裂的心田,又如春风轻轻的抚去了他满是褶皱的眼角上的泪花,不经意间一丝丝喜悦从他干苦的嘴唇上展露出来,若是熟人在此,定会轻叹这是近一个月来,第一次看到老者嘴角上扬,发自内心的微笑。
“水……”
“水……”
第一声比较含糊,气若游丝,细若无声。第二声则比较急促,附加在声音上的力道也是更大了一些。
老者闻此,更是欣喜,也更是急切。老者看似年老的身体,瞬间就迸发出了不同寻常的力量和速度,先是快速将手头的东西放在一旁,随后则是迅捷的走出屋外,去院子里的水缸用瓢舀了些水,最后端着瓢将水送到病人口中,也不过是用了几分钟的时间。
榻上的病人身长七尺有余,年纪看似未及加冠,皮肤蜡黄,面无人色,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其眉宇间依旧有一股英气,倘若此人此时能够神采奕奕的站立起来,恐怕逃不过一个美男子的虚名。
反观老者,如今虽然颜色衰老,形象邋遢,但棱角之间,却也能看出老者年轻时候相貌不凡,隐隐与榻上青年有几分相似。很显然,如今这情形,这两人不是父子,就是爷孙。
老者名叫赵鲤,年轻的时候原本是赵家村最有能耐之人,一身打渔的本领赵家村无论老少,无人能出其右,虽然身处江边水产甚贱,但日积月累,赵鲤也攒了不少钱财,最后在村子里盖起了新房,娶起了新娘,组建了一个美满的家庭。
家里有几亩良田,虽然政府的苛捐杂税不少,但毕竟是自己家耕种的田地,比起做地主豪强的佃农要强上百倍,每年剩余也是不少,更兼打渔的本事没有落下,家里的资财便越攒越多。
不过,好景不长,自从自己儿子赵秧出生,家里就发生了变化。一家两口变为一家三口,吃饭的嘴便多了一张,而赵秧从小就多灾多难,小病不断,大病也不少,赵鲤为保住儿子的性命,可没少往县城里跑,这样的事情多了,家里的田地庄稼自然也就荒废了,看病时大夫坐诊和治病的草药又需要不少钱财,老赵家的资产整日便如流水一般一个劲的往外流。
到了赵秧七八岁的时候,赵鲤家的境况却是好转了许多,赵秧的身子骨随着年纪的增长硬朗了许多,也不至于隔三差五的就生病,赵鲤重操旧业,不但将家里的田地照看好了,还利用业余时间打渔卖鱼,赚了不少外快,老赵家的事业蒸蒸日上,赵鲤的心情也好了很多,便跟自家婆娘商量,准备再要一个孩子。
等赵秧十岁的时候,赵秧的弟弟赵苗也已经有两岁了,赵苗跟赵秧不一样,赵苗从出生就身体特别好,两岁已经能够很顺溜的说话和走路了,整天耐不住性子的往外跑,有几次趁父母兄长不注意,偷偷溜出去玩,最后等家人急死要找他的时候,他却自己兴高采烈的找回了自己家。
三番五次下来,赵鲤夫妇也是管不住自己的小儿子,因为赵苗比较听话,从来都是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家的,而且游戏的范围又是在村子里,左右都是亲戚邻居,都能帮忙照看到自己的儿子,于是也就放心他一个人在外面玩了。
但是有一天,太阳落山了,赵苗还是没回来,赵鲤夫妇本来是很放心的,只是嘴上说,等晚点赵苗回来了,看我不打死这熊孩子!
可惜没机会了,等到天完全黑了,都没等到赵苗回来。
最终,老赵家的夫妻俩可是真的急坏了,随后发动全村的乡亲父老一起帮忙找,赵鲤家算是村子里有钱的,赵鲤平时救济过不少左右邻居,大家伙都欠着老赵家的人情债,更何况整个赵家村的人都是攀亲带故的,谁家孩子丢了自然要义不容辞的帮忙一起找,将心比心,要是自己孩子丢了,其他人也该这样。
最终赵苗没找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缓了一两个月,给赵苗堆了一座衣冠冢,活人没理由为死人活得不如意,更何况古代培育儿女本来就是一件辛苦活,子女夭折那是经常有的事情,出意外白发人送黑发人,那都是每家每户必有的经历,老赵家也就当做从来没生过这个儿子,继续过起了日子。
等过了一年,老赵家又要生儿子,赵鲤的婆娘却不知道怎么的难产死了。
于是乎老赵家就留下父子二人相依为命,此时正逢灵帝大兴土木,各方官员为了讨好皇帝,将重担寄到了百姓身上,自己还趁机大捞了一笔。老赵家因为是村子里有名的肥羊,于是乎也被县官盯上,狠狠的出了一次血,与此同时,村里的父老乡亲有好些因为日子过不下去了,求到了老赵家,赵鲤因乡里乡亲之间的关系,不得不伸以援手。
如此一来,老赵家也变得拮据起来。至于今年年初的时候给赵秧定了门婚,娶了别村的姑娘,这又是花费了不少。
当年的新房经历了十几年的日晒雨淋、酷暑严寒,虽不至于摇摇欲坠,但也已经显得有些破旧。赵鲤原先笔直的脊背也被生活的重担压得有些弯曲,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些喜悦,但更多是心酸苦楚。
眼见着儿子要成家立业了,却从邻居处得知,自家儿子在打渔的时候被毒蛇咬伤了,乡亲们将赵秧送回家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奄奄一息了。
赵鲤将家中一切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就为筹款给老赵家万顷良田上的一个独苗治病,可县城里那见死不救的庸医收了诊金后却依旧狮子大开口,继续伸手要钱,赵鲤将家中最后的资产田契也作了抵押,但最终换回的却是一句:“神仙难救,抬回去等死吧!”
赵鲤心如死灰,在父老乡亲的帮衬下将儿子带回家中,最后死马当作活马医,被乡亲们灌了不少草药,总算是保住了赵鲤继续活着的最后一丝希望,赵秧半死不死,始终吊着一口气,躺在榻上,一躺就是一个多月。
皇天不负苦心人,赵秧如今总算是清醒了过来。赵鲤觉得,之前的辛苦,之前的一切,都没有白费,只要自己儿子活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