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该怎么做？我问师父。可是师父没有说话，整个轩楼都陷入死寂。
人本修罗，现世地狱。
在幻神录开篇的话，此时的突然想起却令自己毛骨悚然。
我该怎么做？我再一次问师父。婧然站在佚瑛那边，我害怕，害怕失去婧然，所以我该怎么做。
当自己把背对向婧然的那一刻，心中流出的寂寞侵蚀了内心。孤独地站在这里，却不知所措。
既然这样，修，师父就告诉你我的一切。
2
我是轩落，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得。
它是个不详的名字。在师父带我回到轩楼的时候，正为我名字一筹莫展时，我突然为自己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师父只是摇摇头。我不明白落字中包含了多少诅咒。我也没有想到。事情的最后的最后，我这个诅咒之人会成为轩楼的主人。
轩楼，原本不属于我的。
轩楼原本是璃幻的，可是，我窃取了这一切。
原本以为自己忘了，修对婧然的感情竟然和我对璃幻的感情如此相似。我害怕，修会和我一样步入自己后尘。
自己第一个朋友，就是璃幻，记忆中，他长发飞舞，在风中肆意张扬，轩剑在他手中仿佛是一个活物。我沉醉，他对我微笑。当他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整个世界仿佛被烈火包围，周围空气变得黏稠，我无法呼吸。原来这个世界有种名为命运的东西，也有名为一见钟情的命运。
师父终于同意我学剑，在我的苦苦恳求之下。
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璃幻的剑在我身旁舞动，我也用同样的方式回应。我们两人相视而笑，手中的剑交错出悦耳的曲子。
我的脸上已经泛起红晕，他的眼中却只有剑影，尽管脸上有着淡淡微笑。
原来，即使与他一同练剑，他的心也不会在我身上。
剑花在瞬间凌乱，这时响起他温暖的声音。
你的剑乱了。
剑乱了？不，其实是我的心乱了。
师父曾说过，剑由心生，既然心乱了，再练也是徒劳。
剑离手，迎面的是璃幻一脸的错愕。
没事，师兄。未等他回答，独自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剑，转身离开。
3
这个世界，我最喜欢的人是璃幻。
时至今日，自己在修身上看到他对婧然的感情，婧然如此相似，相似得让人害怕。
剑再次离手，掉落在地上的声音令人心冷。师父在一旁皱眉，他对我说，你的心不在剑上，再练也是徒然。我沉默，风吹进心里的声音，呼呼作响。
如果还是这样，你的剑也不必再练下去了！
师父拂袖而去。
不必再练，无需再练。自己的心不曾一刻放在剑上，从自己练剑的那一刻起，自己的心，在璃幻身上。
璃幻没有说话，只是走来。他在我面前示意伸出手掌。我照做，摊开掌心。他的脸上抹上一丝微笑，手指在我掌心写下天神祭三个字。我抬头，他脸上的微笑笑意更浓，我用力点头作为回应。
那就走吧。
有时候，天神祭总是会改变一个人，如果没有去，或许就不会遇见寒笙。
寒笙，从海边来的女子。初次相见，她的面容连天地都会动容。精致的面容沾满了海砂，被海水浸湿的黑色的头发像海草一般凌乱。海风似乎能刮伤皮肤，璃幻想都没想，就抱起了在海边上沉睡着的湿漉漉的身体。在璃幻接触到她身体的那一刹，他的眼中闪过不曾有过的动容。
璃幻把海边女子带回了轩楼。
她醒了，醒得理所当然。
你的名字。璃幻轻轻微笑，轻轻地问，生怕女子受到惊吓。
寒笙。寒笙似乎是下意识用棉被挡住自己身体。
璃幻。璃幻保持着微笑，以自己名字作为回礼。
门外的我抚摸手中的剑，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杂陈。
我敲了敲心，血管里流着尚未冷却的血，还未停跳的心跳依旧在跳动。原来自己还是个人，不会冷血到连嫉妒都忘记。所以现在，看到璃幻和寒笙，心中的嫉妒渐渐将血液燃烧。
寒笙，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璃幻与你对视的第一眼，他的眼中，是对我时不曾有过的温柔。
他放下手中的药，一脸怜惜，寒笙苍白的脸色配上她倾国的面容，令人动容。
你不喝身体不会好。寒笙，你要喝下去。璃幻说。
寒笙摇摇头，或许是怕苦，所以璃幻煎的药，她一滴也没有喝下去。
璃幻似乎是看出缘由，说，如果你怕苦，我有冰糖。
寒笙还是摇头。
接下来的话，我没有听到。我握住手中的剑，听它撕裂身边的空气。
寒笙，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让我嫉妒。
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想明白，但是寒笙的面容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每次出现都让人动容。
手中的琴音不知不觉中乱了。修忽然问我，师父，寒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4
风凌乱了她的头发，空灵的气质随风而舞。寒笙站在寒风中，我嫉妒之时，泪水却滑过她的脸。心中不自觉被这滴眼泪刺痛，自己的眼泪也不由得落下。
为什么会有如此悲伤的表情？寒笙，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手中的剑再次舞动，依旧和往常一样杂乱无章。师父这次却没有摇头和点头，璃幻也没有看向我。忽然之间，自己就成了不被注意的存在，心中隐隐刺痛一下，手中的剑便脱手而飞。
这一次，敲着自己的心问，自己究竟是什么？
璃幻为寒笙披上羽织，两人对视，相互微笑。
寒笙的笑，像寒冰中的一缕阳光，温暖却不易觉察。师父面对二人，叹息，璃幻动情了。我黯然，从璃幻对寒笙时，不是没有看到，璃幻的眼神，在面对寒笙时，宛如被清水洗过。
拾起地上的剑，耳边的撕裂声音胜过以往。
寒笙来了轩楼之后，感觉自己的心更乱了。
轩落。寒笙在我身边轻轻坐下，高贵优雅。她问我，你知道璃幻喜欢什么吗？
我不知道。说出这句话时心里是无限的寂寞。
她没有说话。她的侧脸令人惊心动魄。我忍不住问，你喜欢璃幻吗？她没有任何动作，既无肯定又无否定。可是又禁不住问自己，我是什么。披着轩落这个名字很久，现在想想，自己的一天是否为自己活过。手中的剑在不知不觉中变得阴寒起来，我轻轻抚摸，手指在剑身上游荡，像极了孤单的野鬼，轻轻地问自己，我是什么？
5
琴声在寒笙来了之后便飘荡在轩楼，我合上双眼，听着风带来的琴声，泪水已经不知几次落下了。璃幻端着酒杯，淡淡的沉香萦绕在她的身边，手中的酒荡起微微涟漪，可是却始终没有一口饮尽的意思。
很好听呢。他说。
她也仅是一笑，低头手指继续舞蹈。我离开，在角落里独自一人。
窗台上的忽忘我开始慢慢凋零，它干枯的花瓣再过不久便会化为尘土，师父在我身旁，闭眼微笑地欣赏耳边的琴声，在他的脸上，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满足。我心中那小小的嫉妒渐渐地在扩散。
师父。我轻轻地打扰他，可是他也只是轻轻点头来作为回应。我问他，师父，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回轩楼呢？我是一个孤儿，没有父母，可是在这里，我体会到了所谓的亲情，还有所谓的爱情。这些原本就是奢望，那为什么，现在的我那么痛苦，还那么害怕……
师父睁开双眼，双手按在我的肩上，温暖的感觉顺着肩膀流尽心房。你不必觉得害怕，轩落，你所体会到的这一切，是以前你不曾拥有的，你之所以害怕，会痛苦，是因为你很珍惜。但是，寒笙，她不同，璃幻也不一样。轩落，你是特别的。
我嫉妒她。我说。我不知道嫉妒这个词会包含多少恶毒，但是，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的双眼早就流出了不甘。
师父没有闭上双眼，手掌离开了我的双肩。没有说话，眼睛看向遥远的地平线。
我触摸干枯的忽忘我。花瓣在触摸下无声息的凋落。
眼前的修像极了我，我在看到修的爱的时候，自己的那份特别，也消弭在无形。
修的眼睛像是海里温暖的黑珍珠，明媚并且温暖。
让人联想到那位迦慧身边的神仆央夜。
以前自己每当遇到伤心的事时，就会到名为《神迹》的浮雕面前，仔仔细细地看两位神的事迹，让我忍不住对着两位神的浮雕轻轻抽泣。只是无论我哭了多少次，两位神那精致的面容都未曾动容过。也记得，自己哭得最久的那一次是在听到璃幻爱寒笙的那天，我对着浮雕哭泣，犹豫是送上祝福还是诅咒。黑夜里，师父一袭白衣，从黑暗中缓缓走到我的面前，替我拭去脸颊上的泪水，然后他面向浮雕，月色令他蒙上一层薄纱，告诉我整个浮雕所记载的故事。
我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扭曲的爱，央夜成为了这场爱的牺牲品。
那么，我自己的爱，会不会像秩明的爱一样，那么，谁会成为牺牲品？
想到这里，心就忍不住颤抖。
6
再次见到寒笙时候，她的高贵震慑了在场的所有人。脸上那份初见时的冷艳胜过以往，我和璃幻和她对视，相互没有说话。只是几日，彼此便冷漠得如同路人。走吧。最后璃幻轻叹一口气，牵起我的手，转身离开。明明不是有很多话要说吗？可为什么离开得那么决绝？我问璃幻真的舍得吗？璃幻不语，侧脸之上都是失落。回到轩楼，璃幻露出从未见过的失魂落魄。师父也仅是手指轻轻拨弄手下的寒笙留下的琴。杂乱的琴声根本就令人听不下去，可是所有人都在沉默。气氛几乎令人窒息。师父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对失魂落魄的璃幻说，你把寒笙那首曲子弹一遍。璃幻没有动，与其说没有听见，倒不如说现在的他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师父牵起我的手，走吧。语气里尽是惋惜。从来，没见过师兄这样。我和师父离开阁楼，说。这就是所谓的爱，但是璃幻的爱和你的不一样。璃幻对寒笙，可以说是命运注定的。师父看着我，眼中混杂着复杂。不一样吗？我疑惑，难道爱还有不一样吗？我和寒笙一样，都可以为璃幻舍弃一切。师父看出了我脑中所想的，他眼神中都是对我的否定，可是，你不一样，璃幻不会为你舍弃一切，而你，做不到寒笙那种，可以为璃幻舍弃一切。我茫然。泪水止不住，心就像是裂开了一条缝，无论用什么都无法填满。这次。轮到我失魂落魄了。师父又说，但是，他们的爱，也是凄惨的。
没有寒笙的轩楼，对于璃幻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就在不久之前，寒笙还在这里弹着琴，在璃幻面前浅浅微笑，然后现在，寒笙穿上了金丝锦衣，高贵地与之相视。
师兄，你，真的舍得吗？
回应我的是冷冷的沉默。
原来，一见钟情不是我的专利，也不是我特有的命运。
我喜欢你。
璃幻摆了摆手，只是一句，太迟了。
我捂着嘴，竭力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只是眼泪还是模糊了面前的人。
最后我只能让他独自一人在阁楼沉浸在悲伤之中。
一个念头像是一朵蓝色的罂粟，在脑中轻轻地摇曳一阵，稍纵即逝。我闯入我们本应该守护的宫殿，手上第一次沾上温热的血。凄惨声我已经听不见了，疼痛也渐渐麻木，当我浑身是血出现在寒笙面前的那一刻，她抱紧我，我抬起头，第一次看见她的脸上挂满了晶莹的泪花。我勉强地笑着，只要我把你的未婚夫杀了，你就，就可以和师兄在一起了。
自己的爱在某一刻扭曲，连自己都未曾料到。
身上的剧痛让我想到那面浮雕，秩明神大概也会为自己姐姐迦慧做出和自己一样的事吧。我这么想着，寒笙在我面前抽泣，说我为什么这么傻，这是我的命，与你无关。我想伸出手，可是做不到，我只能动动嘴唇，以一种垂死的声音，寒笙，只要你想，谁都不可以阻挡你，因为你是师兄唯一爱的人。现在走吧，去见璃幻，然后一起在轩楼弹琴。
寒笙哭泣着摇头，不可能的，你刚刚杀的是这个国家的继承人，无论哪里，我们都会死。我睁开眼，看了看四周，周围的士兵已经将我们包围，手中的武器透着死亡的寒光。
我闭上双眼，寒笙，对不起。
我等待身体被刺穿的那一刻。
轩落，你怎么能这么做。
我咧了咧嘴，相信这个世界没有比这更难看的笑了，我说，师兄，我一直不明白自己是什么，现在，我明白了，师父的用意，我只是你的踏脚石，轩楼的弟子只能是一个，只能是你。我的命是你的，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璃幻站在我的面前，手中的剑在滴血，没有说话也不需要说话。寒笙和璃幻再次相遇的时候，已经不再是久久的沉默。
寒笙。璃幻只说出这一句，但是对于两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璃幻带着我和寒笙离开了皇宫寒笙面对璃幻。海风吞噬了它面前的所有人身后就是咆哮的大海。她把手放在胸口中央，说，璃幻，在我出生的那一刻，我看见的，是轩落杀死的那个人，帝国的皇子。他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而你，寒笙眼瞳由黑色变为湖蓝，像大海般深不可测，璃幻，你是我第一个爱的人。她说完，向身后退了一步，然后纵身一跃，坠入大海。
璃幻慌乱地看着海面，而寒笙，却在海里大声喊，海浪声根本就阻挡不了，一字不差地进入我们耳中。
鲛人的心长在中央，出生的时候没有性别，鲛人，会为自己所喜欢的人选择性别。我不懂得放弃，你和他，我都舍不得，我不像你们人类，心长在左边，可以把不重要的东西放在右边。无论是你还是他，对我来说都一样沉重，我舍弃一切来到陆地，为的不是你，而是他，我的性别是为他所选的，可是，璃幻，和你在一起，我体会到和喜欢不一样的感情，对他，只是喜欢，而你，却是爱。可是，我明白得太晚太晚，和他一起的时候，我才明白，我的心，只能为你痛苦。
璃幻，我是鲛人，你敢跳下来吗？寒笙的身影在海浪中忽隐忽现。
不敢吗？现在你还敢爱我吗？寒笙的声音像是地狱的幽鸣。
璃幻面无表情，退后一步，同样也是纵身一跃，只是，他紧紧地抱住了寒笙。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身体根本就动不了，看着他们两个被海浪吞噬。
最后，我被满脸憔悴的师父抱起，在他脸上，有着几乎看不见的泪花。
璃幻和寒笙，死了。是在几天后，渔民在海岸上发现了他们残缺的尸体。只是两人相互抱紧对方的手却没有松开。
我成为了轩楼楼主，寒笙的那首曲子，我练了好久。如果我没有因为自己扭曲的爱，擅自闯入皇宫，或许，寒笙和璃幻都会活在我的面前。原来自己说到底，根本就是一个不详的人，也明白了师父的摇头。
寒笙最后会成为太子妃，然后顺理成章的成为皇妃。而璃幻，会在某一天杀死我，而我在闭眼前可以看到璃幻当上楼主的那一瞬间。
只是，最后活下来的，却是我。
师父最后郁郁而终，自从璃幻走后，没有正眼看过我。
他都看出我心中想的是什么，闯入皇宫，其实是为了杀了寒笙，讽刺的是，自己一旦想到璃幻会难过，手中的剑便不忍划过寒笙的咽喉。
自己原来和浮雕上的秩明神一样，爱上人的一刻起，心就扭曲得不成模样。
7
修安静地听完了所有的故事，最后对我说，师父，你不是秩明神，你的感情，只是喜欢而已，不是爱。还有，寒笙不是鲛人，所以才会跳得那么果断。
我愣住了，修握紧手中的剑，离开了我的视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