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乌云低垂,一轮清月正顽强的透过乌云间的缝隙,将丝丝清凉的光芒投向大地。
一望无垠的东荒大地上,几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极突兀的闪现,月光透了下来,将它们直接是镀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外衣,显得静谧而又神秘。
唳!
一声唳叫从夜晚的天空中传来,紧接着一只极为庞大的火红色巨鸟伸展着双翼,从月下缓缓飞过,它那巨大的仿佛可以遮天蔽地的身形飞过时,张口一吸,那布满了整个夜空的乌云便是被它直接吸入肚里。而在将那些乌云吸入肚里后,红光一闪,它的庞大的身躯竟然变为了一只只有巴掌大小的红色小鸟,小鸟双翅扑扇间,从夜空中坠落,飞入了大地上的那几座山峰中的其中一座,消失不见。
月光终于得以全部洒落,在这月下,小鸟所落下的那座山峰却整个呈现一种翠绿之色,原因无他,只因它的浑身覆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只在峰顶留有一片空地,空地上有十几座小木屋,木屋四周的墙壁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说不清那是什么植物,每条藤蔓都发出一种轻柔的绿色光霞,这光霞将周围的景致映照的极为清楚,在这静谧的夜色中,这片山峰上的绿色光芒,显得极其显眼。
若有人仔细观察过,便是会发现,此处共有十九座木屋,但除了中间的那座木屋外,其余好像并没有人居住。不过虽然无人居住,但它们都被打扫的极为干净,不管是屋外还是屋内,甚至就连墙上的那些藤蔓都被修剪的恰到好处,没有一条藤蔓蔓延到其他地方。
其实,这几座山峰,包括山峰下数百里范围,全部属于一个叫做慧剑门的修行门派,而这慧剑门,在这东荒大地上极为有名,它是这东荒大地六大修行巨擘中,排名第一的庞然大派。
遥想当年,慧剑老祖横空出世,以平凡之资,自创慧心剑诀,横推东荒八百门,统合修行道,创立慧剑门,哪曾想过,千年之后,他老人家所创立的慧剑仙门,竟然依旧屹立不倒,真正成为了这东荒大地的第一门派。
至于那八百门派中,除了了万妖门,天山瑶池,血神宗,通天剑派,以及那神秘的碧水寒潭,这几家底蕴极为深厚的老牌门派外,其余的,尽皆已然在这时间的长河中渐渐消失。
神秘而又古老的东荒大地,从不缺少天才,千年之前,慧剑老祖以平凡之资成为东荒第一强者只是一个例外与过往,千年之后,东荒大地人才辈出,有几位天资艳世,丝毫不弱于曾经那个年龄段慧剑老祖的少年天才悄然出世,他们分布的倒是极位均匀,现今剩余的几大门派中,至少都雪藏着这么一个少年。
在这势力格局绝不可能再次发生太大改变的东荒大地,哪家的年轻一辈更为强横,便是决定哪家门派地位的主要因素,那些少年之所以被雪藏,便是因为百年一次的决定六大门派地位的大会武,只要在那次大会武中夺得第一的少年,不仅会得到天大的赏赐,还会为其所在的门派夺得“第一”的头衔。
慧剑门,自然不会弱于旁人,自慧剑老祖离开东荒千年以来,慧剑门也是吸收了不少的年轻天才,千年来,每一次的大会武,第一这个头衔,总是属于慧剑门,从无例外。
之前那座山峰上,唯一有人居住的那座木屋中,居住的便是这百年来,慧剑门所极力培养与雪藏的一位天才少女。
……
此时,木屋中,一身白衣如雪,黑丝如瀑,冷清似月,面庞白净,身材曼妙的足以惊艳世间一切生物的灵静少女,正在盘膝打坐,呼吸吐纳,吸收这片天地间温和的灵气,以此来凝结第二颗灵脉。
凝结第二颗灵脉。
这一事实,若是被其余几家门派知晓,定会震惊不已,因为众所周知,修行初始为聚灵。聚灵,是一个人踏入修行的第一个阶段,需要吸收太多太多的灵气充斥于丹田,待丹田内的空间被灵气所充满,便会浓缩出一颗灵脉,一个人,碍于丹田空间有限,顶破了天也就只能凝结出一颗灵脉,像这个少女这般,有余力凝结第二颗的,那只能说明,她的丹田空间还未被充分开发。
要知道,曾经的慧剑老祖,也只不过只凝结出了一颗灵脉罢了。
……
木屋中,摆设极简,一座木床,一把木椅,一个茶壶,两个竹碗,一张木桌,以及桌上正在往外冒出寥寥香烟的小巧且精致的香炉,还有那位身形凹凸有致,却偏偏已入定似泥塑般的白衣少女,便是这木屋中所有的摆设了。
皎洁的月光透过屋顶的那扇天窗进入屋子,正好落在少女的那一身白衣之上,可以清楚的看见,少女高高耸起的胸口处,绣有一道金色印记,那是一柄金色的小剑,代表的是她所在的慧剑仙门。
忽然,几声“蹬蹬瞪”的声音自屋顶上传来,尽管来人已经非常小心了,可这声音还是不可避免的落入了少女的耳中,紧接着,透入屋内的那丝月光被人所阻,屋内的地上投射出了那人瘦小的身影。
通过这道身影可以看出,这人的身形很瘦小,应当也是年纪不大,屋中的白衣少女双耳一动,古井不波的身子终于是动了一下,微不可察,闭合的双眼似要微微睁开,但紧接着,她停止了即将要做的动作,嘴角悄悄翘起了一抹温和的弧度。
而随着她动作的停止,整个屋子中,又恢复了那般古井不波的状态,似乎除了修炼与屋顶的那位少年外,这世间已没有第二件事可以让她稍微动一下了。
清冷的月光进入不了屋子,但却仍不死心,狠狠地将自己全部洒在屋顶上那位阻挡它进入屋内的少年身上。
屋顶上,一位身着粗布杂衣的小小少年正背对着月,双手扒着天窗,探头探脑似做贼一般的往下观望,之前那抹不服气的月光照射在他的背脊之上,将他的粗布杂衣染成了银白,他乌黑油亮的琐碎短发反射着光,将它又反馈给了这片繁星似海般的夜空。
少年小小的脸蛋红扑扑的,似红透了的果子,可爱的让人忍不住狠狠咬上一口,而与这份可爱相映衬的,则是一股子他这个年纪本就应有的稚气,这是他与屋内那位白衣少女所不同的。
之前那白衣少女,虽然气质不凡,容貌精致,但总给人一种太过冷清的感觉,而少年人本应有的朝气与洒脱,却在她身上看不到半点,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只会使她看起来像是背负着很多东西,可要知道,她今年不过才十四岁而已。
相较于她,屋顶上的这位杂衣少年,自然是更加惹人喜爱一点,红果子一般可爱的脸蛋,动辄滴溜溜乱转的黑亮眸子,懒散却又仿佛充满了朝气的琐碎黑发,这一切的一切,都赋予了这少年以可爱的属性,就连那身本来极为普通的粗布杂衣,也因为他而似乎变得不普通起来。
论漂亮,杂衣少年自诩只逊色于屋内的白衣少女三分,可若论资质,杂衣少年自认怕是终生难以望其项背。
在这修行成风的东荒大地,没有资质,也便没有地位,所以他入门三年,依旧只是一个外门弟子。
在这强者如林的东荒大地,资质艳世的天才少女,与资质如渣的少年废材,看似永远都不可能有任何交集,可事实上,他们两个却是彼此在这慧剑门中唯一的朋友。
三年前,一同拜入慧剑门的三百弟子中,只有三人依旧还是外门弟子,其余二百九十七人,已然尽皆聚灵完毕,成为内门。
这其中,白衣少女是因为被掌教何求道亲自检测出,拥有千年难得一遇的艳世之资,因此,被送入这青木峰上的木屋中,苦修三年,只为一举破关。
而她破关之日,便是成为掌教弟子之时。
其余二人,则是因为入门三年,依旧未曾聚灵,所以,进不得内门,依旧滞留于六峰脚下的外门弟子大院,成为后来拜入慧剑门内的外门弟子的笑柄。
杂衣少年,自然位列二人之中。
入门三年未能聚灵,这资质,已不是单单废柴二字所能概括的了,这只能说明,他根本与修炼二字无缘。
而入门三年,隐忍三年,憋了三年,只为第二颗灵脉,不得不说,那白衣少女无论心性,资质,都已是在这三年的苦修生涯中,被磨练的俱佳,属于那种上上之等。
似乎是想到了以后即将到来的孤单日子,以及自己现在在门派中所处的尴尬境地,屋顶上的杂衣少年忽然没了偷看的兴致,红扑扑的小脸上出现了一幅百无聊赖的模样。
只见他突然一个翻身,就那么大喇喇的仰倒在屋顶上,充满灵性的眸子望着如一轮玉盘般的清月,翘着腿,撅着嘴,叼着根泛黄枯萎的杂草,微闭上了双眼,似乎打算就这样在屋顶上打发一夜。
可是,偏偏有人不会让他如愿。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呢。”
屋内,白衣少女仿佛是感觉到了他的心事,突然开口。
杂衣少年闻言,忽然一个激灵,然后便重新扒起了天窗,伸着头,往里面看去。
屋内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然坐在了那木床之上,正歪着头,纤细的双手捻着自己的一缕秀发,与其对视着。
两双眸子对在了一起,那杂衣少年却是突然叹了口气,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唉,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在头顶上还长了只眼。”
少女看着他,微微一笑,说道:
“我的头顶上没长眼,倒是你多长了两只眼。”说着,她伸出了两只手指,指了指自己似潭水一般充满了灵气的双眼,说道:
“多长了这两只眼。”
杂衣少年无奈一笑,摸了摸鼻子说道:
“不会只是因为偷看你练功,你就要挖掉我的这两只眼吧?”
少女闻言,忍不住莞尔一笑,道:
“三年来,我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挖掉你的眼,可是到如今,你的眼还是好好的待在你那张漂亮的脸蛋上。”
杂衣少年闻言却是一愣,片刻后,他苦笑了两声,说道:
“难倒你一直知道这三年来,我都在偷看你练功?!”
白衣少女闻言,侧着头微笑道:
“那不叫练功,叫做修行,另外,你的动作那么笨拙,我想只要不是聋子,都会发现你的。”
杂衣少年忽然叹了口气,情绪变得有些沮丧,他声音底底的念叨着:
“看来,我还真是个蠢蛋。”
蠢蛋,是白衣少女对他的称呼,也是是唯一一个可以拥有这个称呼的人,这个称呼在三年前,杂衣少年第一次在这青木峰上的小木屋中发现她时,便存在了。
两人此时一个在屋顶,一个在屋内,一个在上,一个在下,说着话,如同已相识了多年的知己老友,又如同被人棒打鸳鸯,硬生生分离的少年情侣。
像这般情况与姿势的对话,这些年来,两人已不知进行了多少次。
似乎是仰着头与人说话太久了,白衣少女感觉自己的脖子有些酸麻,因此她一边伸出手去揉自己的脖子,一边招呼着屋顶上的杂衣少年说道:
“都已经来了,何不下来说话。”
杂衣少年无奈的耸了耸肩说道:
“喂喂喂,你看看你的屋子,哪儿有门呢?”
这座木屋确实没有门,因为宗门内的那些人曾经告诉她,若她一日未凝结出第二颗灵脉,那么木屋便一日无门,而她也便出不去,至于外面的人,自然也是进不来的。
想到这,白衣少女不可置否的一笑,说道:
“对你来说,有门无门有什么区别呢?”
杂衣少年很无奈,对于屋内的这个身体不动如钟,心性古井不波的白衣少女,无奈是他经常表现在脸上的一种情绪。
而事实上,面对着白衣少女,他也只有无奈。
摸了摸鼻子,他抬起头,像是做贼一般,四下观望一番后,又低下了头,对着底下的白衣少女露出了一个憨憨的笑容,然后便见他往双手上吐了口吐沫,一撑屋顶,纵身一跃,身子就像是猫儿一般在月下纵了起来,再落下时,正好顺着那天窗往下落去。
只是……
“哎呦喂,奶奶个腿儿的,这窗子变小了,快帮我一把!”
十几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忘了,一月之前或许他能很顺利的从窗子进入屋内,可现在,他越长越大,那扇天窗,已不能容许他的身体通过了。
因此,他只进入了下半身,上半身却卡在了那,任凭他如何挣扎与晃动,依旧只是徒劳。
白衣少女见状,哑然失笑,随即她站起身来,来到天窗底下,伸手抓住了杂衣少年的一只脚踝,往下一拉,只听“哎呦”一声,那杂衣少年便整个被拉进了屋子,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待他揉着屁股呲牙咧嘴的站起身来,却赫然发现,白衣少女竟然站在面前满含笑意的望着他,那表情仿佛在说——
“你真是个蠢蛋。”
“呸!”
他无奈,只能仰起头,狠狠的对着那天窗呸了一口,然后看着白衣少女说道:
“上个月我来的时候,还能很轻松的进入呢!”
白衣少女并未搭理他,只是歪着头,在他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发现并没有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东西,因此她显得很是失望,微嘟着嘴说道:
“你没有带那个绿葫芦来。”
葫芦,自然是普通的葫芦,可葫芦内的东西,对于三年来与世隔绝的少女来说,却绝不普通。
酒,是三年前她进入这座无门的木屋中后,自第一次意外闯入这里的杂衣少年身上发现的东西,从此她便上了瘾。
这瘾,说不清因为酒,还是因为那幼稚的少年曾经在自己面前所说的一句话——
“喂,看你总是待在这没有门的破屋子里,要不要我帮你打烂它?!”
她还记得,那是三年前,少年在发现自己后,第二次进入屋子后所说的话,那一次,他背着一把黑色的长刀,口里总是嚷嚷着那是他的家传至宝,其实在她看来,那不过是门中弟子互相比试时,坏掉而舍弃不用的普通长刀罢了。
可是在说完那样的话后,他竟然真的就用那把破烂长刀,去试图劈开这被金丝蔓所包裹的木屋墙壁,即便是被反震的双手血流不止,他依旧没有放弃,虽然最后他说,只是不相信自己的祖传宝刀竟然劈不开这破烂木墙罢了……
那一次,她知道了,这世界上,即便自己的父母,以及所有族人都不在乎她,只想利用自己的资质,将自己送到这被结界永远封锁的东荒大地,来学习慧心剑诀,去为那毫无人情味的家族争取所谓的荣耀,可却至少有那么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少年,是在乎她的。
他想为自己劈开这束缚她的木屋,他想要自己不要在木屋里修炼,而是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在木屋外面。
从那以后,她就很清楚,她不能没有酒,也更加不能没有那少年。
如果没有了酒,她会无法安静修炼,可如果没有了那少年,她恐怕没有了在这继续待下去的耐心——因为到时候她会违反宗门,以及东荒结界之外,家族对她的约定,提前出了木屋,去寻找那少年,可若真的那样,到时候的结果,定是极其恐怖的。
杂衣少年自然知道少女想要什么,只见他神秘一笑,像是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掏出个翠绿色的玉葫芦,这葫芦刚一被掏出,整个屋子内便充斥满了一股浓烈的酒香味。
这是满满一葫芦的烈酒,可是少女小巧的鼻子微微一动,然后精致的小脸上便是布满了失望之色。
“这是女儿红。”
声音之中,是她故意显露出的难过。
杂衣少年闻言,无奈的摸了摸鼻子,然后耸耸肩,摊开双手说道:
“没办法,只能搞到女儿红了,拓跋那老头儿看的太严,最烈的烧刀子全在他床底下藏着呢。”
“另外,女孩子家家的,喝喝女儿红就好了嘛,非要喝什么烧刀子。”
说着话,少年上前熟练的刮了刮少女好看的鼻子,然后将手中的葫芦扔给她,踱步走到屋中唯一的那座木床前,随意往上一躺,也不脱去鞋子,就那么枕着双臂,闭上了双眼,翘着腿,故意不去看被刮了琼鼻后,站在那儿双手抱着酒葫芦,皱起了精致小脸的少女。
“还有,拓跋老头发现自己秘密窖藏的上好女儿红被人偷盗一空后,现在大概气的早已关了院门,外门弟子的大院我是回不去了,今晚只好在你这凑合一宿了。”
少女皱着鼻子,看着像是个无赖一般倒在自己木床上的杂衣少年,似乎第一次发现他也可以使自己让他一样无奈般的让自己无奈。
微叹口气,她将手中的酒葫芦放在一旁的木桌上,缓缓迈动着步子,来到床前,除去了自己双脚上那对绣着金色云朵的绣鞋,也躺倒在上面,紧挨着身旁的少年,秀气可爱的白净脚踝搭在了少年的双腿上。
在将这一系列动作做完后,少女清晰的感觉到,身旁少年的身子明显一颤,这使她的脸庞上终于出现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只能我让你无奈,不能你让我无奈……”
少女眨着如同繁星般璀璨的眸子,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望着身旁小小少年红润可人的侧脸,不久,竟然睡去了,只是睡梦中,她却不自觉的紧紧抱着少年的臂膀。
今晚,是两个同样拥有孤单之心的少年人可以如此相拥而睡的最后一晚……
少女仿佛已经忘记,今晚,是她对宗门承诺的三年中最后的一晚,今晚,她本应,也本可以凝聚第二颗灵脉的。
少年的到来,使平常只会终日修炼的少女终于可以安然的进入梦乡,这或许……是她即将离开青木峰前,最后可以享受一次睡眠的滋味的夜晚了。
今晚之后,她要面对的,不仅是扛起慧剑门地位的责任,还有掌门师尊亲传弟子的称呼,更有……更加重要的事……
木桌上,酒葫芦发出翠绿的光芒,浓烈的酒香溢满屋子,与桌上香炉放出的檀木香气融合在了一起,安静,醉人而又……甜蜜。
只是在这种氛围中,却有一双手以极快的速度,将少女的白皙的双脚自某人已被压的微微有些发麻的双腿上挪开。
然后,便是一声深沉的叹息。
……
待一切重新归于寂静,屋子中又恢复了之前的那份甜蜜的氛围。
……
(引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