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韩雪。
自从三年级的暑假起,我就患上了一种病,我其实心知肚明,可是却一再隐瞒。
我过得并不快乐,我时时刻刻,每分每秒都在与这种病做看不见尽头的剧烈斗争,其实我们谁都没有赢。
是牙痛,每次发作我就会痛得生不如死,彻夜难眠。那是一种常人无法忍受的一种疼痛,疼痛从牙末梢到整颗牙齿,然后再蔓延到牙肉,腮帮,脑袋。这就像是一个恶性循环重复着,我完全不知道到哪一分,哪一秒才可以停止循环。
我祈祷着牙痛千万不要发作,因为每一次发作我的腮帮子就会默契地配合牙疼肿大起来,三日才可消肿。
腮帮一肿大就不得了了,我害怕母亲会有所察觉然后盘问我道出真相带我去看牙医,一想到牙医带着个口罩,拿着亮闪闪的镊子,然后把镊子慢慢地伸进我的嘴里,我的心就会咯噔一下,无比害怕,所以我必须得要隐藏,隐藏,再隐藏。
可是这种疼痛在我的忍受范围之外,我每次都慷慨激昂地立下“忍住痛苦与牙痛誓死拼搏”的豪言壮志,结果每次还不是很没骨气地告诉母亲:“妈,我又上火了,腮帮子又肿了。”母亲每次都会说我:“韩雪啊韩雪,你什么时候可以不要再让人操心啊。我待会儿带你到门外的杨先生的药铺里看看,取两帖中药。”
对于杨先生,我是有极其复杂的情感的,对他是又爱又恨。
爱的原因:我的牙疼之所以可以长时间不被母亲发现多亏了杨先生的诊断能力,第一次腮帮肿大母亲带我去药铺,正当我害怕暴露病情之时杨先生说:“韩雪这是上火所导致的淋巴发炎。”
母亲不放心,对杨先生说:“她不会是牙齿出了问题吧?”
杨先生一边从药材柜子里拿出降火的药材,一边慢悠悠地对母亲说:“我待会儿用手电筒照照。”
我手心出了不少冷汗,糟了糟了,那颗蛀牙肯定会让他看到的。
杨先生捡好了药材,擦擦手,从他那个木质小柜掏出手电筒,向我走过来,打开手电筒,手电筒发出了橙黄的光芒,那束光芒在我的牙齿表面上晃悠来,晃悠去,我拼命用舌头抵住那颗蛀牙,戴着眼镜的杨先生再我的嘴巴里看不出什么端倪,最后对母亲说:“牙齿没问题,药放在这了,共四块五毛钱。”
自从那个时候,母亲就好像认定我每次腮帮肿的时候是淋巴发炎。
恨得原因:杨先生他喜欢看通书,所以经常神神叨叨的,在为我把脉的时候顺便看我的手相,一边看,一边振振有词地说:“恩,韩雪这个小姑娘12岁——18岁命相平稳,无灾无害,倒是18岁以后可能有命劫。”
母亲听了之后忙去托人捎来一些消灾符来贴在我的床上,弄得我夜里睡觉极其不舒服。
我的牙痛基本在夏天发作,其他季节一般不发作。
我最喜欢冬天,因为冬天可以穿上奶奶给我做的粉色大棉袄,又暖和又好看,而且母亲还会做我最喜欢的大酱,每次一做大酱整个屋都飘着芝麻花生的香味,若是大酱配上羊肉卷必然是冬天里最令人享受的搭配。
隔壁家的王嵩嵩再我们家吃大酱的时候总会跑到我们家来蹭饭,说实话,在北方生活的孩子没有哪一个不爱大酱和羊肉卷的。
嵩嵩的脸就是所有北方男孩子所拥有的圆脸,因为下雪的缘故,他的脸总会冻得发紫,显得憨厚可爱。
王嵩嵩是我最好的玩伴,在我牙疼去看杨先生的时候他总会跑过来拍拍我的肩膀,义正言辞地说:“韩雪,加油,八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我噗嗤一声笑了,对他说:“我不是男的。”
嵩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地笑了。
2005年,我们这座城市爆发了雪灾,特别是农村,在这种山旮旯的地方积雪往往是特别多的,那一场雪,差点夺走了我的生命。
母亲警告过我:“韩雪,最近村里积雪很多,也很深,而且积雪下面还有冰水,千万不要踏出家门啊。”
村里的孩子都被父母“软禁”起来了,村里看起来很寂静,雪花在这个小小的村庄肆无忌惮地飘扬着,似乎在削夺些什么。
可是生性好动的我怎么会耐得住寂寞呢?我偷偷地跑到王嵩嵩家敲门,风很大,很冷,我都耳朵被冻伤了。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出来的是他的母亲,因为还是清晨,她显然是刚刚睡醒,浮肿的眼皮,疲惫的神态,慵懒地对我说:“小雪啊,找嵩嵩是吧?他正在里屋睡觉呢。”
说完,便关上了门。
我无比颓丧地原路返回,一不小心,掉雪坑里去了,果然,这个坑很深,而且下面还有冰水,我用手死命扒住坑边的雪,大声地呼救,可大家正在暖炕上睡觉呢,没有人搭理我。
我喊着,号着,叫着,手冻得生疼生疼的,渐渐地,我没力气了,雪很滑,我还是掉冰水里去了。
这冰水忒冻了,就算穿三层棉袄都耐不住这般寒。我冻得直打哆嗦,这种寒冷蔓延着我的全身,连心都凉透了。
为什么他们都不来救我?为什么连嵩嵩都不来?我好冷,好冷。
母亲醒来,正想跑到我的屋子里给我加床被子,没想到里面竟然没人。
她把手伸进我的被子里,一片冰凉,看样子是离开很久了。
母亲一下就慌了神,喝了一大口热茶,认为我应该去找嵩嵩玩了,于是便跑到嵩嵩家里去找我。
嵩嵩的母亲正在做早饭,煎薄饼的味道飘了出来,很香很香。
母亲急匆匆地敲门,开门的是王嵩嵩,他眨着漂亮的桃花眼看着我母亲,问:“阿姨,有什么事情吗?”
母亲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问:“韩雪在你们这吗?”
“没有哇,不过我妈说她三个小时前还来过,不过我正在睡觉没有陪她玩,她就回去了。”
母亲急了,说:“她现在也没回到家里来啊。”
嵩嵩也慌了,嵩嵩母亲拿着锅铲冲了出来,急吼吼地说:“那赶紧去找哇。”
我在冰水里呆太久,昏迷了过去。
醒来后我已经躺在暖炕上了,身边围着一大群人,有母亲,父亲,嵩嵩一家子,我还以为我死了呢。
见到我醒来,母亲开心得不得了,忙给我塞了一杯暖茶。
我得了伤寒,每天就使劲吞药丸。
幸好有嵩嵩陪着我,要不我还真不知道我怎么度过那一段日子的。
嵩嵩对我说:“韩雪,将来我一定要带你去看樱花,你说好不好?”
“好,一言为定。”
我们拉了钩钩,我以为嵩嵩会遵守他那个约定,可是我想错了。
我不知道那是嵩嵩陪我在北方过得最后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