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易这辈子都没见过排场这么大的人,初来轻阳城进宫面圣时,羽帝都没这么刁难过他。
所以一开始他很不适应这种套路,但现在他适应了,平日里非凡的睿智又回来了。
隋易开始反击:“人都是有缺点的,而朋友之间,要互相包容对方的缺点,我的缺点就是爱说脏话,如果要做朋友,你自然应该包容一下。”
卫沐读过很多书,所以他既是僧人,又是读书人,而读书人往往很擅长玩文字游戏,于是他说道:“可以,如果我们要做朋友,我自然可以包容你一下。”
顿了顿,在隋易错愕也惊悚的表情下,他接着说道:“所以刚才那一句‘妈的’我包容你一下,以后不能再说了。”
“失策!”隋易闭上眼睛,一脸悔不当初生无可恋的样子,忽然一笑,拍拍胸口庆幸地说道:“还好,我会的脏话够多,你一句包容一次,不换花样应该也能说三年了,到时候你忘了一些,我又能接着说。”
卫沐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顿时有点开始欣赏起对方来,说道:“你可以的,大兄弟。”
隋易冷哼一声,说道:“你也可以的,大兄弟。”
“我的记性很好。”
“呸!”
“你又少了一个可以说的字。”
“去你大爷的这也算?”
“又少了一句。”
“你行!你真的可以,大兄弟。”隋易撇着嘴恨恨地说道。
卫沐接着话茬说道:“嗯!我可以的。”
隋易问道:“你为什么还活着?”
卫沐作深思状,片刻后认真说道:“我也不知道……嗯,大概我长得比较好看吧。”
“你走开!”隋易一脸嫌弃,先前陆老先生都快把这小子夸得只有天上有,地上没有,现在看来也是一个凑不要碾的货色,不过,倒是挺对他胃口的。
“东西你还要不要了?”隋易横着眉道。
卫沐接过那把折扇,问道:“是谁给我的?”
“陆老先生,先前专门托人送到我府上,还写了一封信,叫我亲自给你送来,隋家与陆家是世交,而且老先生人挺好,我就给你送来了。”隋易说道。
雁城隋家是炼器世家,帝国军队使用的兵器,全部由隋家提供。陆家则是名将世家,不仅老祖是当年的第一圣将陆枭,如今帝国也有三位圣将姓陆,陆老爷子本人,更是当今朝廷的大掌令,手握帝国军印掌管三百万帝国铁骑。
这打仗的跟打铁的,关系自然不一般。
卫沐打开那把折扇,看起来就是普通的白纸扇,但做功应该不错,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但也看不出任何瑕疵。
他想不到路老爷子专程请人送这把折扇来,到底是什么用意,直到他的手指不经意在扇骨上摩挲了两下,才知道此扇的不凡之处,颇有些惊讶地问道:“这是梧桐扇?”
“自然是梧桐扇。”隋易没好气地说道,“不然大冬天的我送把扇子来给你取凉?”
梧桐乃是圣木,象征着岐山。
史书上说远古有神凤与神凰,双栖于岐山,涅槃之时神火落地,化作梧桐满栽于山石之中。
千万年过去,神凤和神凰,早已如远古那片星空一样不知去向,但梧桐还在,后来有人在此开宗立派,便是今天的岐山梧桐村。
至于梧桐扇,岐山十大弟子人手一柄,卫沐手上的应该是第十一把。
卫沐问道:“陆老先生的意思,也希望我去岐山?”
隋易说道:“不是希望你去岐山,信上说要你立即动身,让我送你到浔阳关外。”
“这么着急?”卫沐觉得有些奇怪。
隋易摊开双臂无所谓地说道:“信上也没多说,反正去不去在你。”
卫沐想了想,陆老先生肯定有他自己的考虑,决定还是去。
“就这么去?”他指了指黑金巨辇,这东西虽然看起来威风霸气,但速度其实不快。
“你不是有炎翎雕嘛?”隋易不解地问道。
卫沐虽然不想打击对方,有些尴尬,但还是地照实说道:“它可能不会让你上去。”
隋易也觉得尴尬,不过他倒不至于跟圣人的坐骑较劲,说道:“你让它飞慢点,我这次来帝都带了一只黑鹤。”
“……”
宫闱深深,大殿朗朗,轻阳宫共有十处园庭,俯瞰下去摇光大殿在最中央,圣人院毗邻其后。
太阿殿外,年轻的羽帝独自欣赏着满园苍翠,表情自得而闲适。
冬季开放的花很少,皇帝也不能改变,但皇宫中遍栽着许多四季常青的植物,看起来同样赏心悦目。
那些被撤走的宫女侍从还未回来,只有一名穿着重紫甲胄的侍卫,走进圣人院,来到羽帝身旁。
“禀皇上,卫沐随隋家大公子乘着暗影金眉鸟,出了城往西面飞去。”
羽帝笑了,目光遥望向东方,穿过重重宫院厚墙,落在一座庄园里,说道:“老师就是老师,永远棋高一着占尽先手。”
陆家庄园中,陆公远抚着白须,也站在院中赏花,赏着一株遒劲的寒梅,此时初冬,寒梅未绽,仅有满枝淡红的细小花粒。
感受到了那道目光,老人缓缓说道:“陛下又何苦为难一个小辈?”
羽帝苦笑道:“老师要护着他,因为他羽翼未丰,但是老师可曾记得,朕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八岁?”
羽帝是陆老爷子的学生,这件事大陆上的人都知道,无论是玄道修炼,还是御下之道,羽帝从陆公远那里,学到了许多,同时,也是他唯一的学生。
学生向老师示弱,于是,陆老爷子语气稍缓,但态度仍未退让,说道:“他在这件事情里,从来没有犯过错,为什么后果却要让他来承受?”
羽帝说道:“因为赵家统治大秦,皇族需要做事体面,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陆公远说道:“皇家确实是要颜面,但这件事错在朝舞殿下,难道陛下仅仅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妹妹,便要倒行逆施,从一个无辜的人身上将颜面找回来吗?”
羽帝说道:“他是庶民,听珍是公主,她的颜面本身便是属于皇家的一部分,朕知道这很不公平,但这世间有很多事就是不该公平的,老师何苦,非得要为难朕给他一个公平?”
陆公远的语气陡然又变得强硬,甚至比一开始更加不留余地,他只说了很简单的一句话:“在老臣眼里,公平是应该存在的。”
很显然,话说到这里,已经接近尾声了。
羽帝说道:“学生只问先生一句,在先生眼里,是白虎的血重要,还是帝国的安稳与皇家的颜面重要?”
陆公远迟疑了,沉思良久,最后缓缓说道:“老臣认为,道理最重要。”
“学生受教了。”
收回目光,羽帝脸色有些阴沉。
袖中的拳头紧紧攥住,有些尖锐的指甲刺入掌心,指缝间渗出淡淡的血。
陆老爷子话没有明说,但意思很明显,朝舞公主悔婚在先,是不占道理的,而羽帝陛下站在朝舞公主这边,自然也背离了道理。
但羽帝不那么想,他认为皇室应该至高无上,才能完美地统治帝国霸业,千秋万载,此乃大义。
而大义,是胜过道理的。
“青翼军团到哪里了?”羽帝问到身旁的重紫甲卫。
重紫甲卫回答道:“青翼军团正在赶回帝都的路上,正午刚到雍州。”
“来不及了。”羽帝说道,他知道卫沐有头炎翎雕,速度极快,而暗影金眉鸟也是雁城珍禽,虽远不及炎翎雕,但也不是帝都现有的飞行卫队能追得上的。
“往西方走了,定然是去往见尘山,登昊天塔传朕口谕,命令铁帆侯严阵以待,势必给朕截住这两人,若是截不住,让他提头来见!”羽帝严词说道,忽然想起隋易也与卫沐一路同行,补充道:“还有,告诉他,这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个,都不能伤到。”
只要把卫沐截回帝都,羽帝自然有的是办法让他就范,然而这位愤怒的年轻皇帝来不及去想,他的老师会不会就此摆他一道。
而事实上,陆老爷子那一封信,不仅仅是棋先一步那般简单,单着一步棋,便隐藏了数道玄机。
卫沐和隋易二人,按照老爷子信上的吩咐,启程便往西面飞去,一直往前飞行了近百里,入夜不久到了松江岭,便转而往南方飞去,直奔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