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不伦不类的回答似实在跌出真隐的预料，他甚至是先点了下头，已然打算为盛郁的命运盖棺定论，然后才微微地楞了一下，反应出情况有异。
“……真人这是何意？”算起来，真隐其实与昆仑掌教明悟同辈，与肖白自然也就算一辈的。不过肖白入昆仑不过半年，连个正式的道号都没有，不过徒有辈分。真隐都不知道究竟该把他放在何等位置来看待。
肖白道：“在昆仑的时候，听人讲，修道者之间虽分属不同的门派，但彼此间也有些相通的规矩。比如其中一条就是，欲夺他人宝物而死者，死不足惜。这陆凡既是属此列，他的死岂不就是咎由自取！因此我也就不明白了，既然陆凡是咎由自取，那要惩罚盛郁又是何意？”
真隐像在面对一个胡搅蛮缠，却又不得不应付的缠人孩童，“盛郁之错，不在这件事本身。而是他小小年纪，就性情狠辣……”
肖白笑起来，“这个逻辑就更是不通了。既然在这件事情上他没错，那又何来性情狠辣的推论？真人刚刚说要废掉盛郁的修为，再上宓祖处保他一命？”
这与上帝流放该隐，却又在他身上刻下印记，令伤该隐者得七倍之报又有何分别？只可惜，真隐不是上帝。
肖白从荷包中掏出四枚银币，一一排在手掌上，然后拈出了其中被烧到焦黑的一枚。
这些银币，本是他在第一个任务中完成雇佣任务的赏金，原本一共20枚。只是在他来到这个位界时，正落在九界渡劫的天雷中，经天雷焚烧到只剩了八枚。
而这八枚银币，也由普通的D级银币变成了B级法器。经过焚烧的银币都有不同程度的损毁或提纯，其中损毁最严重的一个，已经焦黑了大半。
但奇怪的是，其他几枚银币如果单独成卡，编号还是一样的。只有这一枚，在单独成卡时，编号却与其他七枚不同。
肖白将这一枚拿给明悟看过，据明悟所说，这枚银币中似乎暗蕴了一丝雷电之力，而且还是普天下最纯净、威力也最大的天雷之力。
肖白曾想将这枚送给明悟，但明悟所修，偏于柔和，与天雷之刚猛有所抵触。肖白就换了一枚送了明悟。八枚银币，分别送了明悟、明念、明镜和明苑一人一枚，他还余四枚。
他将那枚焦黑的银币反手一弹，抛向盛郁，“真人慈悲，只是此事既是因我昆仑剑符所起，那自然由我昆仑处理，不劳真人费心。”他一手虚指落在盛郁双手中的银币，“就以这银币为信，我肖白在昆仑一日，昆仑保盛郁一日。若有人因陆凡之事，而与盛郁为难，就是与我昆仑为难。”
他说完，微笑地转向昱儒、昱乔，“两位师侄，不知道我说的话可否代表昆仑？”
昱儒两难间，昱乔已道：“师叔乃弈清峰首徒，说的话自可代表昆仑。”
真隐勉强按捺下浮躁的情绪，他也不想以五百岁的高龄与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较真，“肖白道友，争强斗狠、意气用事，非修道者之心，还望小道友不要——”
肖白没理他，径自蹲到盛郁身前，先使力掰开陆凡的手掌，将他紧紧攥着的剑符抽了出来，塞到盛郁手中，然后才道：“拿着这个，日后离了九阳派，自求多福吧。不过他日若有人因今日之事而寻你的麻烦，那你要死也死个大的，至少传个响声到昆仑，可别悄无声息就没了。”
昱乔站在一旁，凉凉地插口，“便是凡人，生死消亡，也都有痕可寻。就是他消无声息地死了，昆仑也自会知晓。”
肖白扭过身子，自下而上地看向昱乔，傻笑着道：“啊，是嘛！那我丢人了啊。”
转过脸，他收起笑容，认真地向盛郁道：“以后记着，圣人敢说‘不欺人，不欺己’，是因他有无畏世人的底气。我等凡人，还是别讲求那么多了，欺人无所谓的，别欺己就行。”
说完，肖白站起来，也不顾听完他这句编排圣人、宣扬欺人的话气得脸色发青的真隐，径自道：“好啦，北都秘境一日游正式结束。你们该压阵的继续压阵，我和昱馨回昆仑了。”他冲着昱馨招呼了一声，“走啦！”
“诶！”昱馨应了一声，随他在身边走出人群。
对于陆凡之死，昱馨没什么所谓。
但盛勉和盛郁因她送剑符而惹上麻烦，却让她稍感不安。她原本只是欲还带路之情，根本没有为两人想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如今虽不能说事情圆满解决，好歹盛郁不致因她而修为被废。
“师叔，师叔，你为什么要帮盛郁出头呢？”
“啊？”肖白挠了挠脖子，“没有为什么啊。就是狗仗人势，也想过把上帝瘾呗。”反正又不要成本。
昱馨：“什么呀……”没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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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要回昆仑，但事实上肖白和昱馨两个凑到一起，就像两只放飞了的小鸭子，呱呱地就偏离了预定的方向。
两人一路吃吃喝喝、走走玩玩，真回到昆仑时，都已经是一个月之后，连被留下继续盯着北都试炼的昱儒和昱乔都已经早回昆仑了。
肖白一到昆仑，都还没来得及收拾他这一路的收获，就被叫到了明悟处。
明悟仍旧风轻云淡，见到肖白，先问了一路的心情，然后才提到盛郁，“这件事情，我分别问过昱儒和昱乔。昱儒道，那孩子确实行事狠绝，往好了说，是有决断，但往坏了说，也确实容易走偏路。他不赞成真隐真人随意决定他前程的做法，但也觉得你轻率了。这件事情，你又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肖白沉默了一瞬，没有回答明悟的问题，倒反问道：“之前我不清楚，在北都秘境前听昱乔提醒才知道，原来这世间之人，生死来历，都有迹可循。倒未曾问过，掌教师兄可曾用法术探查过我的来历。”
九界曾直言他是踏破虚空而来，当时他对这种说法并不在意。后九界将他带上昆仑山，交给明悟照顾时，肖白全程都在九界身侧，知道九界并未曾向明悟解释过他的来历。因此按说，明悟并不知他来自何处。但若明悟有能力探查过往，当知道他来历成疑。
果然，明悟摇摇头，“我确实推演过你的来处，但只能看到一团迷雾。”
肖白笑：“那师兄就不怕我来历可疑，甚至危害到昆仑？就能这么轻易地就接受我？”
明悟也笑了笑，“师叔既收你为徒，该思量的，自然都是思量过的。这些事情，不需我等小辈操心。而你既为我等师弟，诚心诚意待你，又有何不对。”
肖白摇了摇头，他的嘴唇虽薄，但嘴角天然带笑，哪怕是平常说话，也总是能看见三分笑意，因此才给人一种极好亲近的感觉。但此时，他惯常和煦的嘴角却隐隐地带了一丝讥讽。
这讥讽，既非那种愤世嫉俗似的，也非那种居高临下似的，而像是做了一个甜甜的美梦后，睁开眼，发现一切皆是梦境的冷清和自嘲，“九界天纵之才，自幼顺遂，大概从没怎么欠过人情。活命之恩，哪怕是对普通人，都要涌泉相报。更何况对于九界——哪怕不过是天意巧合，哪怕他心中可能其实并无感恩之心，而只有报恩之意。这恩，他也是当做大因果来看的，而九界的大因果，自然也就是昆仑的大因果。几位师兄既信因果，又信天道自然，自然是全心全意待我。或者与其说是待我，倒不如说是全心全意在偿还昆仑的因果。我说对吗？”
明悟面上无波，哪怕肖白直呼九界之名，哪怕他将这半年的相处说得如此冷酷，明悟也只是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肖白笑了笑，继续道：“其实对于师兄们来说，这一段因果并没有那么麻烦。我一介凡人，若终不能入道修行，百年寿限须臾而逝，这因果自然了结。”
“就是不知道师兄想过没有，虽然我只是凡人，看起来也翻不出什么滔天巨浪。但其实弈清峰首徒这个身份，就已然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就如北都秘境之前，其实若论本事，我比之盛郁还差，但只要我说一句话，就立刻可以代表昆仑，改变形势。”
“师兄也许以为我不会成为昆仑的变数。但事实却是，在九界给了我这个身份却不加限制时，我就已经足以成为昆仑的威胁了。因为我虽无能，但所言所行，俱可代表昆仑。可师兄，真地准备好了，替九界、替昆仑担下这一因果吗？”
一直平静无波的明悟在听见肖白提到可能会成为昆仑的威胁时，神情终于发生了一丝微妙的改变。
连感受不到任何真气流动的肖白在那一刻都仿佛感到了空气中的凝固和压力。但下一刻，明悟的神情防松下来，他苦笑了一下，“师弟确实是个大威胁。几句话，就点到了老道心中的破绽。”
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恢复平静而淡定的微笑，“但这因果，老道确实已认下了，再摘除不得。”
肖白灿烂地一笑，突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就总告诉昱馨，所谓因果，要你认了才算，不然不算。她却总是不信，都怪明念师兄教导有误。”
想了想，肖白走到明悟摆放着他的木雕小像的百宝架前，拿起木雕小像——这是肖白亲手雕了，送与明悟的东西。“其实我帮盛郁，理由再简单不过。是因为我也自觉欠他一段所谓因果，我觉得，从他那儿，我好像终于知道了‘道’是什么。就像师兄待我深情厚谊，我却只以这又丑又没用的小像报答而不羞愧一样，这小像虽无用，却是我亲手所雕，倾注了我的真情实感。用以报答师兄，虽比不得师兄送我的万般法器，我却无愧于心。道亦如此，不需等量齐观，也不需斤斤计较，不过就是做到不欺己罢了。”
肖白不过是自然地说出心中所想，然而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的脑袋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砸了一下，登时一片空白。同时，像是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风强硬地贯穿了他的身体，一瞬间，肖白觉得自己好似被什么东西充满了，又溢散出去，一道银光在他周身炸开，让他沐浴在某种充盈而又冰冷的感觉里。
系统提示在此时自动弹出：
【筑基成功，目标达成，可选择随时脱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