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有为也点头道:“如今圣人对太子已失恩宠,依照这等局势,废黜太子,另立储君亦是迟早之事了。新太子的人选么,依我之见,有三人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一则忠王李浚,忠王为圣人第三子,素来为人低调谨慎,无甚野心。二则荣王李滉,荣王贤能风雅,颇有圣人当年之姿,亦是太子之位的有力人选。这第三人便是寿王李清了,寿王虽尚年幼,但性格颇为聪颖,甚得圣人宠爱,又有武惠妃支持,却是三人之中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了。说来太子失宠一事,背后未必没有武惠妃推波助澜之功。”
杨安听着吕、钱二人谈话,不由微微皱眉,在记忆中寻找有关唐玄宗这三个儿子的记载,却始终对不上号。踌躇间,赫然想起唐史曾记载,唐玄宗的一众子嗣皆有改名的前科,如此依照王爵对号来看,李浚为忠王便是之后的唐肃宗李亨无疑了,李滉既是荣王,那多半后来改名为李琬的了,寿王李清自是再清楚不过了,便是被他老子李隆基抢了妻子杨玉环的李瑁无疑了。
听得周墨微笑道:“钱兄所言颇为有理,不过某以为,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者乃是忠王。”
钱有为奇道:“哦!周兄何出此言?”
周墨问道:“钱兄以为当今圣人如何?”
钱有为道:“圣人才智绝伦,手腕通天,又勤政爱民,任用贤能。是古往今来难得一见的圣明君主。”
周墨点头道:“不错,但为君之道注重平衡,以稳定大局为要,荣王如今锋芒毕露,若立他为太子,朝中群臣只怕很快就有半数投到他之麾下,此消彼长之下,圣人便会渐难驾驭,若再有心怀叵测之辈煽动荣王,朝中局势再难稳固。”周墨缓了一缓,又说道:“至于寿王,虽有武惠妃支持,却坏也坏在武惠妃这里,武惠妃的两个弟弟武忠、武信常有结交朝臣之举,依圣人的个性,更加不可能立他为太子了。”
这几人虽是商贾身份,对朝堂之事却了如指掌,其背后定然有一股难以估量的势力支撑。杨安深知这一点,他自己对朝中之事却是一无所知,许多事情也只是通过曾看过的史料,加以推敲揣测。
吕青云点头沉思,说道:“周兄分析的极为精辟,如此看来,确实是忠王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不过寿王如今圣眷正隆,他大婚之事亦是商机无限,须得提前筹备才是。”
周墨道:“我找杨兄弟的第二件事,便是想问一问,你那琉璃作坊可否定制器物,以作寿王大婚之用。”
杨安道:“周先生需要做些什么器物,可有相关图纸?”
周墨自怀中拿出一副半尺宽的卷轴,递给杨安道:“图纸在这里,杨兄弟请过目。”
杨安接过来,见那卷轴裹了厚厚的一沓,缓缓拉开,竟有将近两米长。见得上面绘了不少器物,都标有高宽尺寸和器物表面的纹饰,从图样看来,每一件都精美绝伦。依照目前琉璃作坊的工艺水平,只怕很难做到如此精细完美。看完之后,杨安重新将卷轴收好,递给周墨说道:“只怕要令先生失望了,请恕我无能为力。”
周墨问道:“哦?这是为何?”
杨安叹道:“以我那琉璃作坊目前的水准而言,实在难以做出如此精美的器物来,若要达到这个标准,最快也要到明年五六月。”
周墨笑道:“那无事,来得及。寿王婚期尚未定下,依照皇家礼仪来看,最快也要到明年年底了。这图纸是武惠妃差人送来的副本,就请杨兄弟先收好,等你那琉璃作坊有能力制作之后,就请安排工匠依照图纸制作便是。”
杨安点了点头,将卷轴收入怀中,过了一会儿,便才请辞离去。一路回到知味楼,这时知味楼人客极多,十分繁忙。杨安自顾上了三楼,赫然见得庄正在书房门口抱手而立,如同门神一般。
见得杨安上来,庄正急忙拱手道:“杨公子,你回来了?”
杨安笑道:“庄正,你站在门口作甚么,进屋坐吧。”
庄正摇头道:“多谢公子好意,某站在外面就好。”
杨安失笑着摇了摇头,推开书房的门,见若儿坐在书桌前,拿着毛笔,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她穿了一身淡绿色袄裙,看上去略显臃肿,想是天气太冷,衣裳穿得比较厚实之故。她神情专注,丝毫未曾发现有人进来。杨安轻笑一声,走上前来,看她写些什么。
只见她右侧的那张纸上写道:“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隰桑有阿,其叶有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隰桑有阿,其叶有幽。既见君子,德音孔胶。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字迹清秀柔美,出自一个七八岁的童子之手,实属难得。
这是诗经小雅中的一篇,名为隰桑,本是一首极尽缠绵的情诗,描述的是一位女子对自己情郎的思念,显得十分纯真大胆,却又欲说还休。
杨安心头一荡,看着若儿专注的神情,心中升起一种奇特的异样之感。这感觉刚上心头,立马被他强压下来,暗自啐了自己一口,急忙又转目看若儿现在写的那张纸。
只见上面写道:“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见君子,我心则喜菁菁者莪,在彼中陵……”后面尚未写完。
这一篇也是诗经小雅中的一篇,名为菁菁者莪,亦是讲述见到自己心仪之人,令人喜不自禁,难以抑制。
杨安不由想道:“这小丫头,究竟知不知道这诗的含义,若非是她年纪小,这下非引起误会不可了。”急忙退后两步,轻咳一声,假装才进屋来。
若儿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展颜一笑道:“杨哥哥,你回来啦!”便又放下手中毛笔。
杨安笑问道:“你在写什么呢,那么认真?”
若儿面颊微微一红,道:“没……没写什么!”说罢,小手悄声将桌上的两张纸收入袖中。
杨安见了她这个小动作,心中一凌,暗想:“老天,这丫头不会这么早熟吧,这可是封建社会呢。”虽作此想,却忍不住想逗她一下,走上前来说道:“写的什么,拿出来给我瞧瞧。”
若儿神色惊慌后退一步,身后已经靠在书柜上了,又急忙将手藏到身后,红着脸道:“不……不要……我……我……”一时焦急之下,竟差点哭了起来。
杨安见得她如此模样,心中一软,暗骂自己没羞没臊,都一把年纪了还欺负一个小女孩。又叹了口气说道:“好啦!好啦!我不看就是了。”
若儿仍旧靠着书柜,一脸防贼一般的防着他。杨安心中好笑,调侃道:“是不是你的字写的很丑,所以不想让我看。”若儿摇了摇头,又急忙点头。
杨安心中一乐,忍不住伸手去轻轻刮了一下若儿秀挺的鼻梁,笑道:“行啦!我说了不看,就肯定不看,傻丫头!”
若儿道:“真的?”
杨安点头道:“真的!杨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若儿想了想,似乎觉得杨安说得大有道理,说道:“那……那你先转过身去。”
杨安依言转过身来背对着她,若儿急忙将那两张纸折叠起来,放入怀中,又觉得不大保险,也背对过去,将之贴身收藏好,又才转过身来说道:“好啦!”杨安虽然背对着她,却微微侧头过来,用眼睛余光看她打算做些什么。见她藏的如此谨慎,嘴角微笑,想道:“这丫头,藏起来有什么用,我都看见了。”这便转身过来。
若儿上来拉着杨安的手说道:“杨哥哥,你教我写字好不好,我爹爹都夸你的字写得好呢。”
杨安点头道:“没问题,不过,现在我还有点事情要做,你先坐在旁边玩儿一会儿,等我忙完了,便教你写字。”
若儿道:“好。”便从书柜里拿了一卷书,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自顾看了起来。
杨安则坐到书桌前,拿起毛笔,铺上白纸,开始写画起来,过了一会儿,拿出从渭南带来的两块玻璃片,用尺子仔细测量好尺寸,标注在纸上。待做完一切,又写了一封书信折叠好,随即伸手拉了一下书柜旁边的一根绳子。
不一会儿,朱寿自楼梯口上来,书房的门在杨安进来时并未关上。朱寿站在门口问道:“东家,你有何吩咐?”
杨安道:“你去将聂冲找来,我有事情交待他。”
朱寿唱诺一声,转身下楼去了。过得少许,聂冲匆匆跑上楼来,进了书房,向杨安行礼道:“太师叔,你找我?”
杨安先将桌上一张图纸递给聂冲,说道:“你拿这张图纸去西市金银行,请他们最好的工匠依照图纸打造两面镜饰,一面为白银,一面为黄金。并提醒他们,尺寸不得有丝毫差异。”
聂冲接过图纸,看了一眼,收入怀中。杨安递给他一封信,说道:“办完前面那件事,你再将此信送完渭南,交给诸葛正,他自会明白。”聂冲道:“弟子遵命!这就去办。”说罢,作揖告退,又匆匆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