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准备了十天以后,随着一阵鞭炮冲天而响,五百五十辆牛车和三千民夫组成的庞大运输队伍,踩着遍地的红色鞭炮碎屑就出发了。
护卫首领常达,骑着一匹枣红马,不停的在队伍前后穿梭。少年军校的五十人,连同王子府护卫一百人,呈战斗队形散落在了四周。
厂卫的人,负责扫清一路上各种牛鬼蛇神的。不时能看到他们矫健的身影,在草丛与树林间来回穿梭。李逸飞骑着大黑马走在队伍最前面,已升为王子府侍卫头领的常二爷跟在一旁。看着汉中崎岖的山路,李逸飞在心里不断盘算着蜀地通往外界的四条道路。
想来想去,也只有脚下的这八百里褒斜道最为合适。不像其他的道路,要么废弃,要么过于险峻。但这条所谓最好的路,上一次的维修也是在十多年以前了。管他的,唐玄宗逃难的时候据说就是走的这条道,皇帝逃难的路,总不能太差吧。。。。
褒斜道目前来看,也是问题多多。各种烂枝断丫横乘在道路两侧,中间的青石板路,已经碎裂成一块块的小石块。让整个队伍行进的异常缓慢。队伍前面,忙碌的民夫正在不断清除藤蔓和枝节,并且在道路中间开辟了两条车辙出来,以供牛车前行。
王徵带领着汉中的能工巧匠,正在快速的架设各种轮滑,齿轮与杠杆装置,通过机械的力量,帮助牛车通过各种上下坡道。
王徵这十天啥也没干,就盯着李逸飞画出的各种轮滑,齿轮与杠杠装置,进行疯狂的制造工作。跟随商队的一个铁器与木器加工厂,就成了最容易看到王徵的地方。王徵的父亲与舅父都成了他最好的助手,三人对于这种工作安排都十分满意,认为这才是自己发挥能力的地方。
李逸飞其实不是很懂这些机械原理,后世上物理课时,他最大的乐趣,在于和队友商讨下课后的足球赛,用那种阵型比较合适。
但李逸飞深知物理科学在实际应用中的重要性,因此不顾一切的坚持使用物理技术,解决牛车上下坡的问题。特别是当自己瞎猫捧上死耗子,演示出了小齿轮带动大齿轮的助力装置后,王徵表示了自己的由衷的叹服。
而后,一个晚上没睡觉的王徵居然研究出了一套用于上坡下坡的齿轮加杠杆助力装置,这让李逸飞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与领悟能力,在他们面前,李逸飞觉得自己也就是多了一点见识,其余的方面根本不值一提。
因此,李逸飞决定以后不能在古人表示聪明,因为聪慧的古人会很轻易的将自己这点可怜的知识,压榨的一干二净。弄得不好,自己挖好了坑,然后把自己埋了。
看着工匠们喊着号子,光着膀子,努力的在进行各种工作。李逸飞不禁对后世名言,要想富先修路,有了更深的认识。嗯,看来道路分级制势在必行,不然自己的南北大贯通计划,很可能会落空。
至于四周山上的好汉们,只能看着道路上蜿蜒的商队吞咽口水。这只商队可惹不得,也惹不起。娘的,那些护卫手里全是强弩,看见不对的地方,就是一通乱射。
如果走到险峻的地方,这些护卫竟然采取的是,用火油直接烧山的办法。。。。。谁藏得住啊,更别说那些穿着黑衣服,来无影去无踪的家伙,一直在山上来回的扫荡。
对于李逸飞为用烧山的办法来驱赶盗匪,常二爷表示很担忧,万一引起山火怎么办?李逸飞却咧着嘴笑道:“常二爷,你是军伍行家,那些地方容易藏匿盗匪,你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所以不烧山干嘛,难道还用我们这点人去剿灭?”
“可是,这种办法虽好,却容易引起山火啊,这秋天天干物燥的。。。。”
“常二爷,我们队伍的最后面,是县令组织的修路队伍和军兵,他们负责做最后的清理与拓宽的工作。而且,我们烧山是挖了防火沟的,我其实不是烧山,我是熏腊肉,顺带拓宽道路的,哈哈哈。”
“你是说,县令自己组织人手,把路修好?”常二爷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颠覆了,自己老家那条路,就从来没有过这种待遇。
“对啊,他们不修难道我们修?这是在秦岭里,没有办法,只有走这些路,如果到了陕西的平原地带,那我们就是那里路平走哪里,哪里最近走哪里。”
“这些县令也还算是爱民之辈啊,竟然亲自带着。。。。”
“哈哈,常二爷,您就不懂这里面的道道了吧。”
“额,说来听听。”
“简单,就六个字,要想富先修路。我朝本来商税就低,收不收就那样。至于农税那是有数的,收多了,哼哼,百姓可就不乐意了。
而我们走的这一路,一旦兴旺起来,那可是要收税的。谁要是不愿意缴税,行啊,入蜀地还有三条路,估计那一路的盗匪早就磨刀霍霍了。当然委托咱物流公司那是免税的。。。。还有这条路是我们独家经营的,因为我们买断了道路使用权,谁投资谁受益嘛。”
“可是,这条路。。。明明是以前就有的。。。。为何还要收税?”
“要保证商旅快速便捷的通过这条路,是不是得经常休整?休整是不是得花钱?,所以啊,这条路上的征税,那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放心吧,不管什么样的道路,只要好走,是人都会花这个钱的。再说了,我们又不是按照整条道路收费,你走到哪儿,就收到哪儿,价格公道,童叟无欺。自然行人是不收费的。至于车马嘛,我们会制定一个标准,拉得越多,越重,收的越多。
当然,这怎么收费就是县太爷的事了,我相信他们不会拒绝的。毕竟这样开辟出来了一条新的税收之道。还合情合理。至于谁贪墨了钱财,嘿嘿,看看那条路最糟糕就知道了。”
常二爷一时半会儿没法明白李逸飞的说法,总觉得这里面的道理好高深的样子。而后世这种高速公路的收费模式,李逸飞觉得很适合现在。虽然大家都知道道路整修的好处,可是朝廷拨的银子只有那么多,地方官府根本没有能力,也没有动力去维修这些路。
而官府没有动力的基本原因,在于无论官民,大家都习惯了本地货物本地销售的思路,外地的货物?好多人恐怕从出生直到埋土里都没见过。偶有少量的外地货物,价格高昂,这让不少人望而兴叹。
因为道路的难以行走,造成了短途运输利润偏低,售价高昂,就更加剧了大家的这种习惯思维。结果成了一个恶性循环。道路越不修,货物价格越贵,货物价格越贵,就更没人修路了。
而这样就直接导致了,生产资源的严重错配性。使得大家形成了一种理所当然的思维,穷的地方,就是穷的,富的地方理应就是富的。这点,从上海的崛起就能看出来,这个昔日的烂泥潭,就是因为水陆路交通的原因,逐渐发展了起来。
对于这些只知道用道德文章来管教百姓的官员,李逸飞表示无话可说。只有用最简单也是最粗暴的办法,砸银子,他们才能明白,也才知道道路修浚好以后,对于物资流通的拉动作用。而商人只要有钱赚,那点车马费着实算不得什么。
汉中县令眯着眼睛,捻着胡须,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汉中主簿很是不明白,他觉得此举纯粹就是劳民伤财,于是便凑到县令面前说到:“县令大人,我觉得咱们这次亏大了,大人你想想,这一条路得修几百里啊,这得花多少钱啊,我们。。。。”
“额,你难道真看不出来?”
“这。。。。还请大人明示。”
“嗯,这样,你看看这些制作各种滑轮,齿轮还有杠杆的工人,你就没想出来?”
“大人的意思是,这些工人以后还能为我所用,用在汉中其他的项目上?”
“嗯,”县令满意的点点头,接着说道:“这些工人修整完这一百里的山路后,就是熟练工了,周围其他县份上,可有此熟练工?没有吧。
其余县份一旦知道这些工具的好处,必须得请我们汉中的工匠,那就得付工钱。用李司马的话说,我们以后可以名正言顺的成立一个建筑公司,专营此项业务。对了,以后可得叫这些工人把嘴巴闭好,有些秘密必须守住。
这个公司在现在汉中这地上可是独一无二的,用李司马的话说,就叫垄断。对,就这词,垄断。我们用这一百里山路作为示范,可以承接周围好几个地方的山路维修工程,这就是钱啊。李司马这是给我们指明了一条路啊。”
“大人高见啊”,汉中主簿这时也反应了过来,连忙恭维到。
“应该是皇家有远见,知人善任才对,李司马看到了川陕道路的问题,而且想到了解决的办法。关键,这个办法还是成一套体系,不是孤立的存在,这就是大本事啊。
以往,我们不是没想过办法,可是每一次,都是由我们汉中独自一个县来承担维修工程。你也知道,这根本不可能长久,而且,修好的路,也没人爱惜。更关键的,把这路修好了,无论官家还是民间,都认为是我该做的,两头还不落好。
可现在不一样了,我们不仅不用出线了,还收税。商贾自己出了钱,他们自己就会爱护这条道路,而且为了讨好我,必定会帮助我宣言这个功德。这就是大名声啊,我等读书之人,不就图个青史留名嘛。这其中的利弊,汝可知否?”
“大人这么一解释,下官就懂了。但下官还有一事不明,这次的行程,如果照此速度,怕是有些慢啊,不知是否会耽误商队的前进速度?”
“呵呵,这才是李司马的聪明之处啊。老夫佩服得紧啊。”
“不知此话怎讲?”
“其一,道路开设本就需要时日,而且架设的工具更是长期使用,耽误点时间无可厚非。做工要做好基础,这是李司马这几天一直挂在嘴边的事;
其二,你别看李司马在到处烧山,可这样一来,盗匪就无从隐形了,看见没有,前面那个山坡以前就是盗匪经常藏匿之处,现在光秃秃的一片,他们如果再想偷袭,只有到更高的山上去了。等他们冲下来,商贾早跑了。
其三,这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在这里开山拓路,和这条商道上相关的县府他们会闲着?不会的,他们会主动修葺道路,等待商队到来,因为谁都知道这是皇家的商队,那个敢怠慢?而且一旦他们看见了这个商队带来的财富,只会更加卖力,谁不想搏个好名声?”
“下官明白了,这里的慢是为了将来的快打下基础。”
“谁说不是呢,你看看后面的那些商队。在我们出发后两个时辰,他们才出发,现在呢,都可以看见他们的旗帜了,这在以前可不敢想象,这就是道路修好了的原因啊。
哼,昨天叫他们出钱,他们还不乐意,老夫就让他们走其他的路。这不,看见这条路好走,还不是乖乖的顺着这条路走。主簿,你待会好好去查看一番,让那些没有交钱的,把费用交了,规矩,不可坏掉”。。。。。。
走过了一个拐角之后,前方出现了一块地势平坦之地,一座孤零零的房屋矗立在期间。常二爷看了看地图,对李逸飞说到:“逸飞,哪里是一家驿站,名字叫做二十里铺,我们前去歇歇脚吧。”
等李逸飞打马到了驿站门口,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里哪里像个驿站,和以前鬼片里的兰若寺差不多。对于敢住在这里的人,李逸飞对他们的胆量表示由衷的佩服。
常二爷下马后,直接推门就进去了。喊了半天,没人答应。李逸飞也下马想要看个究竟。往门口一站,就差点被里面浓厚的霉臭气息熏个大跟斗。这时,一个老迈的声音飘了过来:“客官可是要住店?”
李逸飞一听,吓得脚一软,立刻转身一看,一个白胡子老头,不知何时出现了在自己身后,胡须乱糟糟的,一口黄板牙,一张一合的问道:“客官,可是要住店,我们这里可住不下你们这么多人”
见怪不怪的常二爷,走了过来说到:“我们就是歇歇脚而已,你们这儿可有啥好酒好菜的,弄点出来,我们吃了就好走。”
趁着白胡子老头弄菜的功夫,李逸飞问到:“常二爷,这么个破败的驿站,怎么也不修理一下?难道大明各处的驿站都是这样?”
“自然不是,这是因为,水路发达以后,走这条道路的商贾就少了,每年除了一些山西和陕西的大客商外,基本没有商队走这条路了。自然这里的驿站也就慢慢破败了,我估计啊,往后走,一些深山里的驿站更破败。江浙一带的驿站,与这里不同,那是相当不错的。”
李逸飞听完后,便点点头,又仔细看了看这个驿站所在的位置。发现这个驿站本身地理位置很好,又有难得的一大片平地,如果用来作为一个道路修葺的中转站是相当不错的,嗯,待会儿就给县令说一说。
一会儿工夫,白胡子老头,端着几样下酒菜和一壶酒就走了过来。老人将酒菜放在桌上后,就目不转睛的看着刹那间就热闹非常的山路。看着,看着,老人还流了几滴泪下来。
“老人家?为何会如此?”李逸飞奇怪的问到
“老夫今年六十有五了,我十三岁就在这家驿站了,如今已经五十二年了,二十年前,这里也曾经是这么热闹,可后来,却慢慢的衰落了。老夫原以为,只能孤零零的守着这间破屋一直到老死,谁曾想,今日竟然还能看见如此盛况啊。”
“额?老人家,能详细给我讲讲吗?”
老人家点点头,便坐到了桌边,开始慢慢讲述了起来。在老人抑扬顿挫的讲述之中,李逸飞的眼前如同出现了一卷画面,将这条商道的荣辱兴衰,刻画的清清楚楚。
“这条商道,兴是商贾,亡也是商贾啊。”说完这最后一句,老人家便不再说话,只是看着门外忙碌的工匠们发呆。
李逸飞越琢磨这句话,越是不对劲儿。这中间的逻辑好像有问题啊,商贾怎么能左右一条商道的兴衰呢?他们难道不是那条商道最省钱便走那条吗?褒斜道,相比较其他几条道路而言,算是性价比比较高的一条了,老人为何会有如此感叹?
面对李逸飞不解的疑问,老人家便捻了片卤猪头肉丢进嘴里,嚼的满嘴冒油,又连着喝了两杯酒,左右看了看,打了酒嗝后,右手食指重重敲了几下桌子:“少侠,这事,你就当个乡间传说,出了这个店,老夫可不会再承认一句。”
“请问少侠,商贾何以做到利润最大?”
“自然是垄断,垄断了,才能利润最大。”
“少侠聪明,一针见血。那么垄断的做法,少侠可知其详?”
“这个简单,垄断销售市场,垄断原料市场,自然。。。。老人家,您是说,这条道路,被垄断了?”
“垄断这条道路没什么,商贾嘛无利不起早。蜀地丝绸走水路,到达江浙一带后,价格翻一倍。可从这里走,价格就是一倍多,甚至是两倍以上。这本无可厚非。可你想想,如果是刻意垄断谋取暴利呢?”
“小子不明,还请老人家详细说一下。”李逸飞觉得这事必须要搞清楚,川陕道路本是黄金商道,可如今看到的这一切,却无论如何与黄金二字挨不了边。
“有人垄断了这里的商道后,故意不修缮道路,他们甚至还安排强人攻击商队,极力阻止地方官府休整道路,一旦官府有修缮道路的意图,他们立刻用劳民伤财这一法宝四处散播流言,屡试不爽。他们甚至还刻意破坏道路,为的就是保证自己的利益啊。少侠真以为,你目前用的这些法子,我们以前没用过?”
“老人家是说,控制这条商道的大商贾,刻意这么做的?这么做的原因,就是阻止物资流通,从而保证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少侠聪明,这还只是一条,这些商贾他们甚至来重金收买一些县令,来配合他们的垄断,从而使得整条商道,陷入一种怪圈之中。原本应该繁华的商道,却是两头繁荣,中间凋敝,只有这样以后,他们的利益才能最大化。”
李逸飞听完老人的话,眼睛死死盯着在道路上指挥众人施工的县令。这才明白,自己被人当枪使了。县令那里是不知道如何才能让商道重新繁荣起来。
那是县令不愿意得罪那些大商贾,结果自己这个愣头青,一头就撞了进去,帮助县令解了围。而自己却成了众矢之的。自己以为成了救星,但在县令眼里,自己就是一个挡箭牌,还是有苦说不出的挡箭牌。
李逸飞抿了抿嘴,这次蜀地之事,已经得罪了蜀地的商贾;物流之事,又把晋商得罪了,而疏通这个商道,等于把整个商道上的商贾得罪了个遍。这是千百年来,商贾们早已约定俗成的规矩,人家只是不说出来而已。
商贾保证这条道路上的物资匮乏,造成物资不流通和运输不畅,这样才能保证自己的商品售卖出高价。
一旦商道大流通,产品价格势必下降,商贾们的利益就会受到直接威胁。可以想见,这条路上,自己一定遭遇很多刁难。有来自商贾的,相信更有来自一些地方官府的。
李逸飞不停的用食指敲击着桌面,这些事情,都是自己之前没有考虑到的。可现在怎么办?还不是只有硬着头皮做下去。后世有句名言,很多时候,不是我们做的事是正确的,而是我们要通过很多办法来证明自己做的事是正确的。
既然如此,也就别管那么多了,反正得罪的人多了去了,连自己的老婆都搭了进去。也不在乎多得罪几个人了,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李逸飞决定再多问一些问题。
“老人家,按照你所说,这条道路上的居民,实际很想参与进来,可是因为道路被商贾用各种方法垄断,因此他们才不得不放弃?”
“是的,这条道路上的人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生活,怎么会不知道如何运输物资和疏通道路?可是有人不让,还刻意要用人背肩扛的方式,来告诉外人,蜀地的东西运到外地就是可以卖高价,同样外地运进蜀地的,也是高价。”
“那就是说,这里的人穷困的原因,就在于此?”
“这里的人穷困?少侠为何说出此话?”老人家说完话后以后,像看着外星人一样,看着李逸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