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朱宣圻烦躁的在房间内走来走去，精美的官窑瓷器已经打碎了一地。王后担忧的看着自己的丈夫。这时太监来报：“东缉事厂，陈公公来访。”蜀王一听，连忙整理了一下衣冠，就准备出门。
王后从身后拉住蜀王，双眼含泪的说到：“王爷。。。”话还没出口，已经泣不成声。朱宣圻用力在王后的肩膀上按了一下，说到：“此事起因在我，也该由我来解决。你且放心。”说罢，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出门。
陈矩喝着茶，脑子里浮现出骆思恭的话语：“陈公公，江南之地，现在极不安稳，商贾极力联络官员，而官员又大力庇护商贾。不少地方事宜，现在已经隐隐有商贾在背后推波助澜”。
“前年与日本一战，朝廷财政积欠良多，户部在江南之地的粮饷征收极不顺利。还在商议中的矿税虽能缓解一二，可远水解不了近渴。你也知道，那些即将派出去的人是些什么东西。江南之地不稳，则大明不稳啊。”
“辽东之地虽然压力重重，但也目前能暂时缓一口气。另，江南富商联合晋商，隐隐有继续扩大之意。可锦衣卫，早已发现晋商中的不法事宜。一旦形成南北商人结党，而朝廷又继续被排除在外，很多事情将不受控制。陈公公，此乃大明朝生死之事，不可不防啊。”
陈矩想到这里，不由的感到心里一阵恶寒。这些商人啊，还真以为朝廷拿他们没有办法了，国之根本岂是尔等能够触及的？那些朝廷言官，以为背后与那些商贾勾结，我东厂就一无所知？
那些满口道德文章，却大肆收取财物的文官们，以为我大明朝不敢杀人了？想到这儿，陈矩眼睛里闪过一丝凶光。皇上苦啊，太后苦啊，哼，真以为我东厂马放南山了？
陈矩正在想着，蜀王就进来了。两人拱拱手就算见过礼了，来不及客套和寒暄，都是老熟人了，没必要做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蜀王进来喝了一大口茶。满脸懊恼的说到：“陈公公，这件事何以教我？那些商人及官员蛊惑与我，我原本只想为我蜀中百姓多一条财路而已。谁知道会惹上这些事？我哪里知道这些商人竟然会与。。。”
“王爷，是与不是，皇上自有圣断。我就是很奇怪，你蜀中之地，物产丰富，百姓安定，说蜀地乃大明最富庶的地区都不足未过。你怎会做出此事？与外地富商暗中私通？这是你蜀王该做的事？你说说，皇上如何不愤怒？”陈矩看着蜀王冷冷的说到。
蜀王一口气喝干了茶，用有些颤抖的手打开了一本账本，递给陈矩。陈矩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就差点跳起来。”“什么？蜀地税赋何以至此？钱呢？”
“本王原以为能控制，盐铁粮食和丝绸，就控制住了根本。可辽东大战后，粮食早已涨价。虽然我蜀地连续丰收，但也禁不住朝廷再三催粮，百姓早已怨声载道。因此粮食征收极为困难，加上盐铁丝绸也开始外流，所以。。。。。”
“打住，不对啊，按照之前的计算来看，钱粮怎么会减少这么多？”突然陈矩冷笑了起来“好啊，都学会沽名钓誉了，我算是明白了，你们用言官封住天下之口。用天下之钱粮竖立自己之威望。你们这是准备造反吗？”
“圣上为了钱粮之事，每日愁的茶饭不思，你们却与商贾勾结，把本该用作上缴的钱粮，当成你们的功德，暗中鼓励百姓不缴纳足额钱粮。你们是要百姓嫉恨朝廷，而歌颂你们，你们这不是造反还是什么？”陈矩说完，狠狠得将账本摔到地上。
蜀王闻言，大惊失色，一把拉住陈矩，“陈公公，你且听我说完。”
“蜀地这几年原本不缺粮，完成朝廷任务也绰绰有余。陈公公你也知道，自从辽东大战后，蒙古诸部也蠢蠢欲动。因而引发蜀地钱粮征收的压力大增。已经有京中言官弹劾我，说我不顾百姓死活，要求我降低税赋，还蜀地太平天。治下地方官也多有从此言者。”
“去年我已经极力弹压了，可百姓反而开始指责我。已经有多地出现暴民作乱。绵州一事，陈公公是知道的，若非子龙将军处理得当，恐怕蜀地早已陷入战火。如今我派出的官员根本不敢过于催促地方官员完成任务。就是怕引发更大的骚乱啊。”
“嗯，此事我也有所耳闻，可按照往年的记录来说，今年不至于落得如此地步吧。”陈矩听罢，火气消了些，喝口茶继续说到。这些事，不仅在蜀地，在其余富裕省份也多有发生，
简直奇了怪了。一些地方官员甚至暗中鼓励百姓不缴纳足额钱粮，进而而自己竖起一个爱民如子的招牌，这样的人，你还杀不得碰不得。一旦触碰到他们，朝廷那些文官，立刻就会给你戴无数顶大帽子。圣上对于这件事过于仁义了，换成我，早就杀一儆百了，啊，罪过，罪过，不是换我，是按照我的想法。。。。
“陈公公所言极是。也怪我，想保住父亲的贤名，于是奏请天子同意后，规定蜀中粮食，丝帛对外交易增加了三成。盐铁不在此列。原本想的是，按照此法的话，蜀中百姓当能富足，自然会感于朝廷的恩惠。”
“可是不曾想到的是，此举反而造成蜀地粮食丝帛大量外流。连盐铁也多有外流，蜀地私下贩卖已经不受控制。我已经斩了三任官员，可依然不能阻止。前段时间，我的卫队与邓子龙将军所部，已经打着剿匪的旗号，消灭了多股贩卖丝绸食盐的民间商队。”
“额？难道说，江南商贾在大量收购这些？可江南之地也消化不了如此多的粮食啊，这多出来的粮食去哪儿了？还有，布政司哪里。。。”陈矩急忙问到。
“我也曾派人追查过，可都是无功而返。只知道江南一直在买进粮食，却无粮食流出。至于布政司，我也是有苦难言啊。”蜀王说罢一拍桌子：“哎，都怪我一念之差，造成如此局面，稍后，我会上书，请求朝廷处罚。哎，不知何人能解此局？”
陈矩从蜀王府告辞出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细细回味了骆思恭的话。但很快打消了那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不会的，商贾再怎么做，也不会做此丧尽天良之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什么东西能瞒过东厂的？东厂的番子奢靡日久，太平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这事得马上找骆思恭商量。”
“陛下的担心看来是对的，文官的一些做法，简直无法无天了。可该怎么解决呢？布政司竟然可以强大到如此地步？不知道骆思恭有什么想法？反正厂卫的名声都臭了，娘的，有些事，还是我们来做好些”想到这里，立刻叫人备车前往骆思恭驻地。
这一日，玩到华灯初上，朱常洛找了个酒家这就准备进去吃喝一番。李逸飞内急，急忙找厕所。舒坦完毕后，准备推门净手。忽然听见隔壁有两个商人在说话。
“黄掌柜，这次江南之行生意可还好？”
“托刘掌柜的福，还不错。江南之地粮食价格比蜀地高出两成，丝帛价格更是高出三成五。钱是赚了，可也累的慌啊，没说的，今晚万红楼，我请客。”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还得向黄掌柜讨教一二啊，听说万红楼的如意姑娘国色天香，今晚一起去看看？”。。。。
原本一番普通的商贾对话，在李逸飞听来却有些别样的意思。
“辽东大战后，按照史书记载，大明朝陷入了空前的经济危机之中。你们两个不入流的商人，什么时候也能拥有丝绸和粮食的专卖权了？蜀地作为重要的钱粮来源地，蜀王怎么会允许如此荒唐的事情发生？”
“但是，如果有官员参与其中，这种事就不是难事了。史书记载明朝文官沽名钓誉，不顾国家与百姓死活，甚至以国家经济命脉要挟皇上，就是为了成就自己的名声，难道是真的？”
“难道蜀地的乱象与这些商人有关？如果真是如此，那可要下狠手。”李逸飞想到这里，心里充满了担忧了。野猪皮能够扣关，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明朝晋西北商人的支持。
李逸飞走到王子跟前，悄悄说了几句。王子脸色微变。随即点头同意，还要李逸飞顺便去常二爷哪儿看看。李逸飞和常达就出门了，找了间成衣店，就打扮起来。不一会儿两个翩翩公子就出门了。
万红楼很好找。两人进门后并不急着找位置，李逸飞一直在找两个商人。运气不错，两个商人刚刚进门。李逸飞上前一鞠躬，“黄老板，刘老板，小子有礼了。”
“你是？”
“小子乃京城人士，此次随商队入蜀。临来之前，受父亲好友之托前来看看二位”说罢，李逸飞亮出了腰牌。两个老板都不是傻子，一看腰牌上的龙纹，差点脚一软就坐到地上。
房间内，李逸飞好言安慰之下，两人才悄悄抹去额头的汗水，表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两位掌柜也莫惊慌，此次你们也知道，太后向来尊崇佛教。王子殿下嘛，自然也是要尽孝心的，所以我们。。。”，到底是精于世故，黄掌柜二话不说立刻拿出一大摞的银票，递了出来，刘掌柜也反应过来了也拿出一沓银票。
李逸飞笑了笑，把银票退还给两人。“二位，且听我把话说完。我们虽然在王子手下当差，但也不屑于做这种事的。但是你们也知道如今世道艰难，我们也不曾有多的收益，这就想找点门路，你看，有没有什么蜀地到京城的门路可以介绍一二啊？”
黄掌柜闻言，想了想说到：“门路倒是有，可不知两位为何找到了我们？蜀地大商户我们可排不上号啊。”
“要哪些虚名做什么，找点稳当的人更好，你以为我就莫名其妙的找你们，事前肯定是锦衣卫和东厂查过的，这才选了你们二位出来。”李逸飞似笑非笑的看着二人，悠闲的喝了口茶。
果然，两位掌柜像是听到了什么最可怕的东西，背上冷汗就下来了。黄掌柜到底见得世面多些，定了定神。有些艰难的说到：“蜀地到京城的门路，自然是蜀锦最好。。。”
话还没说完，只见李逸飞冷笑了两声。“哼哼，你们两个能拿到上好的蜀锦？再说了，京城勋贵何其多，你们要我们去和他们抢生意？我怎么听说，二位最近在江南发财啊。听说收益丰厚，你们二人，可是欺我年幼，故意糊弄我不成。”
黄掌柜吓得手里的茶碗哐啷一声就掉地上了，急忙说到，不敢不敢。李逸飞笑了笑，“你看这样行不，我们从京城之地贩卖些北方物品到蜀地，从蜀地贩卖些值钱之物去江南，再从江南贩运瓷器去京城，这样可好？有王子府的照应，路上应该少了不少麻烦。”
两位掌柜一听，原来如此，心中暗暗放下了担心。之前就是一直找不到门路，才看着别人赚钱，自己流口水。今天是个好日子啊，这才真是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
李逸飞详细了解了蜀地粮食和蜀锦外流情况，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情况之严重，远远超出了之前的预计。临别之时，两位掌柜又拿出了更多银票，说是要交个朋友，并且请李逸飞多美言几句。
李逸飞拱手谢过，让常达拿走了那些银票。然后与常达二人去到了常二爷所在的一个废弃的大宅子里。刚一进去，李逸飞和常达就被一大票孩子给围住了。
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就抱着李逸飞的大腿苦苦哀求到：“公子，不要卖我妹妹，我妹妹才5岁，她什么都不懂，你要卖就卖我吧，我已经八岁了，可以做很多事，公子你就让妹妹留在这里吧。”说完小姑娘就给李逸飞磕头，磕的满头是血。
李逸飞心里一急，立刻把小姑娘抱起来，用手帕小心的擦去她额头上的血迹，急忙问道：“谁说的要卖你们，谁告诉你们的？”
小姑娘擦擦眼里的泪水，哽咽的说到：“我们都知道，有好心人收留了我们以后，我们会被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然后再把我们卖出去。这些事我们都知道。。。”
“我们也知道公子不可能长久收留我们。你把我们卖出去，也是想我们有个好日子，可我，我，我不想和妹妹分开。”小姑娘说完，从李逸飞怀里挣脱出来，抱着另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大哭了起来。哪个更小的姑娘，似乎明白了要发生什么事，也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
李逸飞眼睛一下就红了，看了看眼前的这一大群孩子，背转身，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常达也是背转身不断擦掉眼里的泪水。这时，那天在小吃店外遇见的男孩走了过来，给两人施了一礼。
“两位公子，我们，我们有个想法，不知行不行。”
“说。”李逸飞擦掉眼泪回到。看见这个少年虽然面黄肌瘦，却也算长的周正，而且明显与其他少年不同的是，这个叫做周为仁的少年，不仅读过书，据说还曾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我们这里一共有三百零八个孩子，年龄达到12岁可以入府为丫鬟的有20个，可以入店为伙计的有三十个，连我在内，十五岁以上的，可以当兵的有十五个，其余的都是小孩。我们恳请公子。。”
“不要把女的卖入青楼，不要把男的送进宫里但太监是吧。”李逸飞没好气的说了一句。这大户人家的小孩不好骗不说，说话还带绕弯的一点不痛快，看人家常达，说话一直就是直来直往的。
“对，正是如此，我们。。。”
“我如果做了呢？”李逸飞问到
“如果如此，我们自然无话可说，但我将来一定会报复与你。”少年说完。眼睛如同一条恶狼一样，凶狠的看了李逸飞一眼。
“好，有脾气，我喜欢。这样吧，你和那几个可以当兵的一起过来。我有几句话，告诉你们”
“你们听着，我家少爷，没有兴趣把你们卖去窑子里和宫里，更没有兴趣找这么多人在家里伺候。但是我们有一件事要做，你们会跟随我们押送货品去北京。”
“然后呢，那里会有一片土地，我们平时忙，没有时间耕种，你们啊，就帮着我们种地吧。记住了。从此以后，你们就是我家少爷家的农户了，听清楚了没有，至于你们几个，待会跟着常二爷好好学学，看看军伍里是怎么管人的，你们就怎么管人。”
李逸飞说完，和常达一起，头也不回的走了。去到了常二爷在的屋里以后，常二爷正看着手里一张纸发呆。看到两人进来了，常二爷把那张纸往李逸飞手里一塞，转过身，看着门外缓缓说到。
“前几天，我接到王子的命令，说要把一些小孩安置下来。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房子，也没法筹措那么多的粮食。后来好容易找到了这里，那些孩子就帮着我们一起整理屋子。”
“在做事的时候，他们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努力的做好自己的事。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抱着几片碎瓦片丢到门外去。吃饭的时候，我告诉他们，中午简单吃一点，晚上再吃好的，他们也没有一句怨言，排好队，抱着小碗，安静的吃饭。”
“晚上粮食送过来了，那些小孩也是主动帮着我们做事。把粮食堆积好以后，那些小孩齐刷刷的跪了下来。告诉我说，希望不要把他们赶走。”
“他们希望能住在这样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屋子里。他们吃的也不多，他们会好好努力干活，只希望每天能吃一顿干一点的稀饭就行了。他们希望，能等自己再长大一些了，再把自己卖出去，这样也能给少爷减少一点负担，让这里的其他孩子能过的好一点”。。。。
常二爷说着说着就没声了，只是用双手捂着脸，蹲在地上，无声的哭泣。泪水顺着手指缝肆意横流。
过了好久，常二爷又缓缓说到：“这么大的孩子，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他们这是把我们当成了人贩子了，他们很清楚落到人贩子手里的结局，可还是感激我们给了他们一个住的地方，给了他们一口饭吃，还让他们洗澡，换了身衣服。。。”
“我都不敢想象他们之前遇到了什么，真的不敢想。”常二爷眼圈红红的转过来，看着李逸飞和常达：“如果实在没有办法，我会把他们都带回老家去，虽然是个穷地方，也比在CD好。”
“常二爷，那您问清楚了，这些孩子的来历吗？”李逸飞轻叹了口气，抿了抿嘴唇问到。
“很多都是去年和今年，因为蜀地叛乱而失去父母的孩子。当他们听说CD府可以吃饱肚子后，就结队前来，可最后能到这里的，只有十之二三。对了，那个叫周为仁的男孩，其父母都是商贾，后来因为反对地方官的民不加赋，而遭到打击，最后家破人亡。”
“民不加赋？这些地方官凭什么说出这些话？他们怎敢说出这样的话？这可是要杀头的啊。”李逸飞心中充满了疑惑，但暗暗觉得，这件事上，商人好像脱不了关系。就连说出“民不加赋的”官员也脱不了关系。都民不加赋了，为何还会出现叛乱？都叛乱了为何官军不斩草除根？还留下这许多的小孩？。。。。。
晚上，王子房间内，李逸飞拿出了一万两的银票：“王子，看见了吧，蜀地一个不成气候的商人都能拿出这么多银两贿赂于人。可想而知江南富裕之地，会是什么情况。”
“蜀地今年的乱象，我算是基本了解了，我是万万没想到，这些言官文臣竟然能如此误国害民。”说罢李逸飞狠狠摔碎了茶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