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书妖发现了一件事情——最近来这个无人区的学生多了起来，而且都是张聪带来的。学生拿的都是历史书，本来这类书就不多，不过三四天，书架上就没剩几本书了。
书妖刚适应了简体字，正准备看，书就被人借完了，未免心里有点委屈，但敢怒不敢言。
好像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张聪特意拿了两打文科班的历史卷给他吃，安抚安抚。“现在的书不比以前，又是白话文，篇幅又大，你一个人要找到什么时候去啊。我找了班里的人帮你一起找。”
“之前张君明明说过，只要通过那个什么搜索一下……”
“那也要看运气的，你义弟名字又不是什么特别特殊的，排查来排查去都找不到，只能往书里找了。”他趁着妖怪还在嚼秦国大一统的时候，把卷子堆里的几张混进去的物理卷抽了出来，“别烦我了，下周就市模拟考了啊……我要是到不了一本线，估计下课后也来不了这了。”
“什么叫一本线？是现在的哪处名胜吗？”
“不算名胜，不过人也挺多的，要努力挤挤才能挤进去。”他靠在书堆上，掏出了作业开始写。书妖吃完卷子，就窝在他旁边，看张聪写着那些自己看不懂的字符。大概是不习惯旁边凑个妖怪，张聪随手从旁边拿了一本图册塞给他:“你看这个玩，别吵我啊。”
封面上写了几个字，《古董书册鉴定图册》。书挺破的，一看就是民间捐赠过来的二手。
于是这段时间，一个忙考试，一个无所事事。市模拟考那几天学校停课放假，张聪考完了试，就偷偷翻窗子到图书馆里。模拟考前后先是停课，再往后就是期末考试和暑假，送来的废旧卷子明显就少了。
历史书架早前被借光，空空荡荡。书妖就坐在书架上，手边放着那本鉴定图册。张聪扛着大包小包过来的，里面是从邻居家孩子的学校弄来的卷子:“你先用这些垫垫肚子。等我考完了就把你附身的那本书带回家，因为暑假时候学校没卷子。”
书妖侧过头，微微笑了笑，安安静静的。
张聪总觉得这两天妖怪不吵不啰嗦，自己有些不习惯了。
“你怎么了？不舒服？”
“……无事。张君既要去赴考，那就不可分心。”他笑道，“待金榜题名时有空再来，在下一定倒履相迎。”
“说点人话行不行。你到底怎么了？”
“不，就是担心你要去考试了，万一考不好，考不好……以前书院里就有个孩子，四次落第后，就在藏书室里，悬梁……自尽了。”
“就是个模拟考，给自己摸个底，考多少都无所谓——现在又不是以前了。”
他推推眼镜，和书妖一样坐在书架上。以前自己若是和他亲近，这妖怪一定欢喜得要死，唧唧呱呱不停地说话。
不对劲。就好像演算圆周率，到后面错推出了一个负号，象限上只留下一个奇点。
张聪在那颗不怎么感性的脑袋里思索了一些来自于电视剧的对话，大多是做作业的时候老妈在外面看的，最近流行港台医疗剧，开口就是——“你饿不饿啊？”
“啊？”书妖没想到他会这样问，眼睛瞪大了，接着用力点点头。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当个妖怪都那么没出息，难怪混了几百年还混在这。”张聪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已经做完的练习册，而且少见的是文言文的:“……吃吧。我复印过了。”
妖怪迟疑了一下，很快也明白这人是担心自己，便接了那本册子，放在膝头。
“张君的字写得好多了……”
“要吃快吃。吃完了我还要去补课。”
“在下还是初次吃张君写的书册，味道一定……”他笑着咬了一口，面色立刻变了，眉头紧紧绞住，“……好……好有特色。”
接着，两人之间又无话可说。妖怪小口小口安安静静地吃书，大概因为是练习册，印刷机的油墨比较多，口感也显得干涩。
一本书不算厚，他吃得很慢。其实妖怪略舍不得吃。至于张聪，觉得八成是自己的练习册太难吃。不过他们平时也就是这样，妖怪抱怨现在的学生写的东西难吃，他说妖怪挑食。忽然有一边不按常理出牌了，另一边也不知如何是好。
张聪看他吃完，傻兮兮地笑得很开心。
然后他听见书妖说:“其实，我已经知道义弟发生了什么事了。”
张聪没什么惊讶。他本来做好了准备，书妖该知道那件事情的时候，终究还是要知道的。
“你把图书馆里的史书都搬到了别处，便是因为查到了什么，不想让我弄清真相。”妖怪将那本古董书册鉴定图本拿了起来，慢慢翻开，“……但……无妨的，人的生死，我早已通透了。我与你相识不过短短一载，张君已开始顾及我的喜悲——有友如此，在下已感谢苍天，别无所求了。”
图书被他翻到了某一页，上面是一封古老书信的影印。书妖磨挲着那早已被封闭在油墨色彩里的文字，却仿佛亲手在触及这封信一样。
书妖说，这是义弟在临死前写给我的绝笔信。信寄回了书院，我却没能收到。百年后因机缘巧合再阅，想必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张聪不言不语。他没有想到，自己随手交给妖怪的这本书里竟会有那人追寻已久的真相。
“……百余年了。我执著于此，终是得偿所愿。”他笑着，手指划过了信中的一个名字。那是他化为人形时所借的名姓。沧海桑田，什么都已经斑驳难见，唯有字里行间的气息，永远不会发生改变。“张君知道的定然更多。可否告诉我……他生前的事情？”
他确实知道。但正因知道一切，所以才想极力隐瞒。可如今书妖已经见到了义弟临终前的绝笔信，无论如何隐瞒，都已经不可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