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有条河，唤作洛河，夜有笙歌。
此刻的洛河散去了繁华，灯红酒绿随着夜色渐去而匿藏，清风轻抚岸边柳，萧条更萧索。
跨出王家那一刻，宋书生心中怅然，步伐稍沉，不知不觉来到洛河河岸。
神谕十卷，观任一卷自取所需，各取所需。宋书生看见了一条路，真实的让他觉得可以义无反顾，正是因为如此，他寻找不到自己为何会失落的理由，莫名惆怅。用了一个或许，事隔三年的他也无法确定老师的真实想法，神谕中自醒，离开王家后却又迷惘，仿佛思量取得是否真的所需？
三年以来他每天都会经过洛河河岸，因为这是条河岸岸下有一栋小院，院内里曾经住着一老一少两人，还有那琳琅满目的三千书卷，哪怕三年来他从未推门而入，默默将属于两个人的记忆记在一个人的脑海当中。
轻轻推开院门，宋书生生出许多感慨，时隔三年应该算作故地重游。轻车驾熟行走当中，来到老师曾经的书屋微愣了片刻，门却是开着的。由于书屋本不太大，加上内部的空无一物显得空旷了许多，就连当初的书架也不翼而飞。宋书生将心中讶异挥去，当他读懂老师和王家的千丝万缕，其余的思索便没有意义。
恍如走马观花，宋书生只是逛了一圈，此地已经不是记忆中的记忆，便要准备决定离开。
记得以前总喜欢偷着去看戏，看过的戏文中总有贫寒书生与富家千金的故事，有一句戏词令人无数人向往‘我用一生赌一个给你的未来’。宋书生记得当年意气风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老师差点让入喉的烈酒呛死，最后他的老师一脸恨铁不成钢，说道：“当一个人的生命微不足道的时候才会用其去赌那虚无缥缈的未来。”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微不足道的生命吧，不行就赌赌吧。”
风微凉，却有一个好处，能醒脑。宋书生不是一个善于自艾自怜的人，想着没路找便是，找不到就走，走着走着不就走出了路吗。
洛水在南，所以他选择北上，大楚帝都在北方，那里有很多的书，因为在洛水他无书可读，洛水的书也不在适合他。
估算下身上余留的钱财，以前老师在世的时候他不需要计较，后入王家也不需要计较，可是如今想要孤身一人北上，不得不计较。
最后宋书生发现，洛水到帝都需半个月路程，水路较快只需十天，身上的钱财根本无法支撑他到大楚帝都，不提走陆路，就连一路上的温饱问题都无法解决。想起这二十余年来除了读书外什么都没做过，就算书中的知识学会了，却没有学以致用。不由有些自嘲，难道洛水总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离去的前一刻宋书生瞳孔收缩了一下，眼前出现了一名不速之客，感到虚幻，就像一个影子，脑海翻腾出一副熟悉的画面，记忆缓缓变得清晰却又模糊不清。不由自主推开一步，来人是一个影子，不仅与宋书生有过交集，而且还是洛水最负有盛名的名字，众所周知却又最容易令人忽略的存在，那个浑身铜臭男人身后形影不离的影子
敛起心神，心底感觉到对方是冲着自己而来，默默揣测对方的来意。
神秘代表着未知，洛水从不缺乏探索未知的人，只要有心任何人与事都经不起推敲和摸索，特别是王洛的影子，必定有无数人会想要知道他的来历与身份，可惜得出的结果差强人意，不过至少知道他是王家三代的老供奉，叫做王泽。
王泽打量了一番宋书生，摇了摇头，有点了下头，随后开口道：“南人读书读的是钱，北人读书读的是权，不论是钱还是权都说明着读书是一种达到目的的手段，你既是南人，而且读书，那你就应该读出钱的道理，我想同样也是你老师的道理。”
“这没有道理。”宋书生紧皱眉头，大楚南人好钱，北人弄权，不过凡事总有特殊，他的老师便是其中一个，以偏概全本没有道理，没有道理便不是道理。
话音一落，宋书生骤然察觉此时的气氛有些诡异，他发现王家的老供奉王泽似乎在笑，只是单纯的勾勒下嘴角却充满了怪异的扭曲。
随后王泽冷冷，说道：“对于你们而言，认的理是自身的理，所以才会叫做认死理。”
宋书生沉默下来，一脸正色道：“人人都有理，人人皆无理。”
每个人都有自己理，公有理，婆也有理，是道理，也不是道理，区别在于当事人的位置。王泽说宋书生认死理，对比而言，包括王泽与王洛何尝不是如此，只认自我认为对的理。
王泽深深皱着眉头，脸上岁月留下的痕迹愈发明显。王泽不作回答，宋书生也就不在言语，两人就这般陷入了沉默，变成了怪异的对峙。
忽有琴声隔墙而来，歌声接壤而至。一如既往的存在，却在此时突兀打破了小院的沉寂。
宋书生习以为常，从和老师住进此地每日都有不同的琴声与各异的歌声传来，因为此地是洛河河岸，既然有画舫花船，当然就有精通乐曲的歌姬。
目光落在院内保存良好的一条藤椅之上，晚年的老师总是喜欢躺在上面，手中拿着用三千书卷换来的劣质米酒，半眯着双眼听着隔墙而来的声乐，一脸惬意。
王泽一脸怪异，自己的世界果然不适合与人说理。王泽第一次认真审视宋书生，缓缓变换，复杂可许多，说道：“你的路很难。”
宋书生平静道：“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何人不难？”
王泽摇了摇头，似乎宋书生的回答让他及其不满意，不过他没有再度开口，只是将手中一个包裹轻轻放下，转身离开。
宋书生打开包裹，发现里面是自己遗落在王家的书卷，轻蹙眉，感到意外，你之所以选择遗落，原因在于他认为有些东西应该留在洛水，仔细一看，里面存放着一个钱袋，打开后发现一叠银票与碎银子，眉头皱的更深。他与王家道不同，所以不相为谋，实在不懂王家此举的深意。
...........
宋书生离开小院后，小院凭空出现了两人，一个躺在那张老藤椅之上，丝毫不在乎身上绸缎与其的格格不入。说道格格不入，一脸富态的男人手中那把耀眼的金色算盘更加鲜明，挥之不去的市侩气息。
阳光将人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细细一看就会发现那道影子有些诡异，很长，很长，不合理，但没有任何突兀感。
若宋书生返身看见此情景，心中疑云便会更浓，因为这个男人叫做王洛。
“好地方，可惜曲子唱的差了些。”王洛一脸享受，一手敲打着藤椅手柄，一手缓慢拨着算盘，接着说道：“你以为如何？”
王洛的影子晃动了一下，一道带着疑问的声音传了出来，说道：“需要换换？”
王洛淡淡一笑，摇头道：“这也是我最佩服他老师的地方，可惜终归还是缺少了一些，他的老师一生以正为人，临老却要用奇养人，用举步维艰丝毫不过，现在想来，王家的三年还是太短了啊。”
接着若有所思，说道：“读书人读书人，大楚的读书人读的都是狗屁，读的圣贤书，明的君子理，行的却不是仁义事。”
影子又一次出现晃动，但没有出声。
“他的老师让我觉得可敬的同时也不屑，小人才能度君子之腹，所以说所谓的君子就是为小人而生的。”
“我觉得他和他老师不同，或者不是君子。”
声音中带着明显的不确定。
王洛咦了一声，有些意外这个答案，莫名一股快意油然而生，呵呵一笑，随后便大笑起来，兴许是笑声太大，恰恰打断了隔墙而来的琴声与歌声。接着随意说了声‘继续’，一切便恢复如常。
从藤椅起身的王洛面色一肃，声音低沉道：“那他有没可能？”
随着王洛的动作，身后的影子一阵变幻，最终王家的老供奉王泽显现而出，只见他摇头，说道：“很难，他的路很难。”
王洛疑惑道：“为何是路？”
老供奉严肃道：“无路可走的路。”
王洛紧皱眉头，随即一脸平静，只是手中的金算盘越拨越快，打出一串串轻微的撞击声，说道：“无路可走岂止是难？前人走小路，后人行大道，与登天何异。”
王家老供奉沉默下来，心中忽然希夷宋书生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活的时间太久了，总是希望能够看见一些无伤大雅却又出乎意料的事情，一切尽在掌握的才是无趣。
王洛仍旧拨着手中的金算盘，东西缓慢了许多，一下一下很有节奏，口中呢喃道：“没有人走小路，何以与人明道，大楚千年只行大道，都忘记怎么走小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