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世家兴起于你的爷爷南宫明,当年南宫老家主的名号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独自浪迹江湖一些时日后,老家主便在洛阳立脚,打算以洛阳为中心统一武林,然而在那个年代,中原一带豪强并起,各种奇人辈出,只靠老家主一人之力还无法完成一统江湖的心愿,在奋斗了十数年后,老家主也只是将南宫家的势力扩张到洛阳城附近一带,后来,他自己也明白凭他的能力无法实现梦想,于是在不久后便将南宫家交给了你的父母打理。”亦老慢悠悠的说道。
“爷爷那么强的人都没能完成这个梦想,看来想要真正统一武林,还真是难度颇高啊。”南宫看着面前陷入往事思潮中的亦老,仿佛感受到当年南宫明征战武林时的豪情与失意,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岂止是难度颇高,说是比登天还难也不为过。可就是这件难如登天的事情,还是差点让你的父亲给实现了。”亦老突然面色复杂,似笑非笑,“少主,我想你大概不知道吧,你的父亲,并不会一点儿武功。”
“哦?”听到这,南宫也是明显的有些惊讶,他愣了愣神,一副不信的表情看着亦老,他很难想象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如何才能在这个江湖立足。
“是不是难以置信?但你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不会武功,却比任何人都更像是江湖人,逸先生生来就才思敏捷,舌灿金莲,为人也是一身侠肝义胆,举手投足间更是英姿焕发,江湖上多少人无不称颂他的事迹。”亦老提及那个名字,脸上的表情也变了变,那眼神似钦佩,又似嫉恨,让人不好琢磨,“我想你父亲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大概就是让你的母亲,武林第一美女南宫阡陌爱上了他。”
“……”听到这,南宫无言突然觉察到什么,他自语,“南宫逸,南宫阡陌……难道父亲是在娶了母亲之后才改姓南宫的?”
“没错,你的父亲正是在入赘南宫家后当上的南宫家主。”亦老点头,“南宫老家主其实并非你的爷爷,而是你外公。”
说起这些往事,亦老的眼里也有复杂的神色,但是南宫无言并未注意到这些,他尽量努力思考亦老的话,想要理顺其中的逻辑。他想起亦老所说,自己的父亲并不会武功,却又差点统一了整个江湖,他之前就很疑惑,为何身为南宫家的家主,父亲却没有继承南宫明的一身绝世武学,现在他才明白过来,自己母亲才是南宫家的继承人,父亲之所以一点武功都不会,只凭一张嘴就能在江湖上叱咤风云,全靠自己的母亲在他身旁保护着他。
南宫无言想着这些,思绪有些乱,他拿起酒杯,将里面的酒一口倒进自己嘴里,才慢慢平静下来。他的父亲在他还未记事的时候就已经去世,那时的他也才不过两三岁,从那之后他就很少见到他的母亲了,因此他几乎没有从自己母亲那里得到过任何关于父亲的信息,到他的母亲离家为止,他对于自己的双亲都没有特别深刻的印象。反倒是他的爷爷,准确来说应该是外公,从小到大一直照顾着他,但外公也很少在他面前提及他的父母,他记忆中的外公头发已经花白,面容慈祥,仿佛已经对江湖纷争没有了兴趣,会经常教他读书习武,相比自己的父母,他对外公的事迹却耳熟能详不少,他知道自己外公年轻时曾是江湖上一等一的豪侠,他也一直努力想要成为外公那样的人。
直到今日听到亦老的这些话后,他父母的形象才开始在他心中清晰起来,“能够以一个外姓的身份成为南宫家主,看来,我的父亲确实有非比寻常的能力。”
说到这,他给自己添了杯酒,然后敬了亦老一杯。
“你的父亲之所以能够被南宫老家主看中,除了他自身优秀的才能外,更是因为他愿意为南宫家的未来倾尽所有,他答应过老家主会完成统一武林的愿望,因此他付出了一切。”亦老喝完这杯,看着南宫无言,眼神平淡,继续说道。
“既然如此,父亲最后为何没有真正统一武林?而且,我记得爷爷晚年也没有再提过想要称霸天下的事了。”南宫一边说话一边喝酒,不知不觉喝了好几杯,这酒不同于他之前喝过的任何种类,喝下去之后会散发一阵奇异的香味,在口中流窜,又一杯入腹,他问道。
“那时,逸先生替南宫家出谋划策,设计收服了许多大小帮派,在江湖上声名大震,许多武林豪杰慕名前来投奔南宫家。但是他在中原武林出了这么大的风头之后,也引起了一些势力的仇视,之后你的父亲有一次在外被人暗算,身中奇毒,虽然被神医救回,身体却因此变得虚弱无比,从此之后便一直待在家中休养,南宫家吞并武林的步伐也因此而止步。”
“你是说有人暗中对父亲下手,你知道是谁干的吗?”南宫无言放下手中的杯子,目光死死的盯住亦老,厉声问道。
“很遗憾,一直没能调查出来。”亦老的表情有些难看,显然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他的语气中也有一些微弱的失意,“自从逸先生遇袭之后,南宫家所有的对外攻势全部停了下来,正好那时候夫人怀上了您,没过多久南宫家就将外面的人马全部召回,停止了一切扩张计划。也是从那时开始,陆续有势力脱离南宫家的控制,老家主那时早已不问世事,对于南宫家陷入的危机也没有出手相助。最后逸先生干脆遣散了门客,那些不愿意独立出去的势力也只得离开,一直到逸先生逝世,南宫家也就渐渐的衰落了下来。”
“这就是天意?”听着亦老所述的这些过往,南宫无言无奈的笑,“为了不让南宫家统一武林,不让爷爷实现宏愿,老天便给我的父母安排了这场变故吗?”
“你把这一切归咎于命运?”亦老的嘴角露出一丝嘲弄的笑,南宫却并未察觉。
亦老却不在继续说下去,二人就这样沉默了下来,相顾无言,只是各自喝着酒。
屋子里突然传来细微的声音,密室里很安静,这个声音从房间角落传来,细碎又清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开空气。
亦老抬头看了南宫身后一眼,眼神又变得惊喜起来,“哦,花开了。”
南宫闻言也是一惊,他转过头去,正好看见了那绝美的一幕。
门边的花台上,那株紫色的梦昙正在极力的盛放着。
但见那绿叶坳口处,一枝娇嫩的花蕾正在微微颤动,不同于普通昙花的洁白,梦昙的花苞是妖艳的紫色,紫玉似的花苞逐渐开裂,花瓣从花托中轻轻地探了出来,一片又一片,以惊人的速度怒放开,接着,成簇的花蕊开始绽放,花心中间紫色的花蕊高高翘起,傲然挺立。这还只是开始,梦昙的花越开越大,花瓣层层分开,衬着烛光,那朵绽放的梦昙就像一个紫玉制成的紧口杯,向里面望去,花芯周围好似弥漫着薄雾,又像罩着一层轻纱,那些轻薄的紫色花瓣,仿佛一个个紫色精灵,正围绕着中心的花蕊,翩翩起舞。
暗室中本是密闭,但是不知道从何处吹来一阵清风,阵阵花香散发在空气中,沁人肺腑,让人迷醉其中。
梦昙花开得迅速,败得也干脆。不过片刻时间,梦昙的花瓣便像是被抽干了灵气,紫色的精灵不再昂首,慢慢的垂下头去,一片片花瓣都失去了生气,逐一败谢下来。
看着这极速消逝的美丽,南宫的眼神竟有了些迷离,梦昙的香味让人有一种置身仙境的错觉。不过片刻之后,他突然一惊,回过神来,察觉到刚才自己的表现并不正常,他悄悄的屏住了呼吸。
直到整株梦昙谢完,都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南宫也放松了下来,开始回味刚才那妖异的美。
“难道这梦昙花每次都只开放这么一小会儿?”南宫有些好奇,他看了一眼重归沉寂的梦昙,问道。
“对啊,正因为这份美丽来之不易,又极其短暂,所以才更值得珍惜不是吗。”亦老点点头,脸上的表情怪异。
“哈哈,”南宫听出了亦老另有所指,就没有去接他的话,而是问道,“亦伯父,今天我在您这里,花也赏过了,酒也喝过了,不知道您要讲的故事,有没有讲完呢。”
“少主,你的外公,还有你的父母,都是端坐武林首席的大英雄大豪杰,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想像他们那样,成为足以名撼江湖的大人物吗?”亦老独自喝着酒,慢悠悠的问。
“你所说的成为大人物的方式,就是发动战争,逐一吞并武林其他门派吗?”南宫也喝下一杯,笑着反问。
“难道不是?”亦老果断的反驳道,“如果能够成为武林至尊,拥有号令天下的能力,这还不算传奇吗?”
“亦伯父,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心月先生所写的书,里面有一篇讲到关于‘王与民’的故事,‘民在则王在,民失则王陨’,如果失去了民众,那么王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南宫对亦老的话不置可否,他慢慢的说出自己的理想,“我想要成为的,是受民众所敬仰,我想成为百姓所依附所赞颂的,真正的豪侠,而不只是单纯的为了虚名与人厮杀,让百姓徒增苦难。”
“果然是这样吗,”亦老突然冷笑起来,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直接质疑南宫道,“少主,我曾深信不疑你拥有不输你父亲的才能,但是,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你空有一身本事却没有称霸武林的雄心。你总是在等待,却一次也不曾为南宫家的利益主动出击。少主,我现在能够确信,你永远也无法与老家主和逸先生相提并论,你根本就不配成为南宫家家主!”
“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喝醉了?”从未想过从小照顾自己到大的亦老竟对他说出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南宫紧皱眉头,低声喝道,“我自有我的想法,想要名满天下,并不是只有你说的这一条路可走。”
“名望并不能为南宫家带来切实的利益,我要的是让南宫家成为天下所有人畏惧的存在,南宫无言,你不适合坐在家主这个位置上。”亦老突然站起身,冷冷的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南宫,言语刻薄的说道。
“亦辰,你放肆!”被对方的话语激怒,南宫再也忍不住大声喝道,他猛的一拍桌子,想要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知不觉间已经动弹不得,他抬头,愤怒的看向亦老。
“是不是很奇怪,明明酒里并没有毒,为什么你的身体会被麻痹?”亦老走到南宫身侧,把手放在他的肩上,一脸得意的表情。
南宫暗自运功,试图用内力冲破各处大穴,却发现这只是徒劳,不知道对方给他下了什么药,药效竟然如此强大,纵使他内力深厚也无法动弹分毫。他扫视了一下这间屋子,并未发现任何端倪,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梦昙花!”
“哦?不愧是少爷,竟然被你发现了。”亦老也不隐瞒,他笑了笑,“没错,梦昙花的香味本身便拥有极强的催眠特性,只是少爷武功高强,这点程度的效力根本无法对你造成威胁,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呢?”
南宫的头也无法转动,他没再说话,双眼死死的盯着亦老。
亦老故意不直接说,而是用手拿起桌上的青花酒壶,轻轻的晃了几下。
“你在酒里下药?!”南宫这时才明白过来,他大声吼道。
“并没有下药,只是这‘醉流风’本身就能和梦昙花的香味呼应,让人产生麻醉效果,这两种味道结合起来,可比梦昙本身的效力要强得多了。当然,为了应对这强大的药力,我事先肯定是服用了解药的。怎么样,少爷,今晚为您准备的礼物您还满意吧?”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亦辰,难道你要杀了我夺走南宫家主的位置?要是事情败露,你可要好好想想你的下场!”南宫咬牙切齿的开口,身体却仍然僵硬。
“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我怎么能够做呢,您想多了。”亦老见南宫已经彻底动不了,他再也没有任何顾忌,“我想要做什么您不用管,少爷,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南宫家的将来,您一定要原谅我。”
“呵,做出这种事情还想要我原谅你?你未免也太自以为是了。”南宫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冷冷的嘲笑。
“少爷,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到了那边,还请不要恨我!”亦老来到南宫身后,慢慢从袖口抽出一把短刀,刀口锋利,朝着南宫的脖子就划了过去。
“!”感受到来自身后的杀意,南宫猛的一惊,脸色变得苍白起来,他这时才知道原来对方不是在开玩笑,亦辰真的想要对他下杀手!
刀刃触及他的皮肤,他只感觉脖颈处有一丝凉意,有血珠开始渗透出来。他的额上冷汗慢慢渗出,视线下移,他也只能看到刀背上反射的冷光。
这道冷光正在慢慢的带走他的生命。
“住手啊!”突然,南宫从椅子上窜了起来,不知道他是如何解除的麻醉状态,他站起身,怒视着亦辰,眼中全是被背叛后的愤恨与暴怒,他用右手抽出自己的佩剑,直指向对方,一字一句说道,“亦伯父,我从未想过你竟是这种人,刚才你是真的想要杀了我,那我也绝不能放过你。”
“怎么可能……”亦老的脸上露出慌乱的神色,他的右手正握着那把短刀,刀尖上还有少量血迹,他看着面前怒火中烧的南宫无言,眼里满是恐惧。
他急忙后退,想要逃离南宫无言,同时嘴里大叫道,“你还在等什么,快点出来啊,御……”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把长剑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南宫的眼神有些悲切,到现在为止他还是没有想明白亦辰的目的,以及他为什么要杀自己。
只是这么迟疑了一下,他突然听到背后有声响传来,那是墙壁被打开的声音。
这个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他大惊失色,连忙转过身,然而还没等他看到对方,他的脖子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击,他的意识开始迅速消散。
在陷入昏迷之前,他只来得及看了对方一眼,在看到对方的样子后,他的身体不由得一颤。
那竟然是!
回忆就像一条毒蛇,沿着过去慢慢爬行,越是前进一步,那份刺骨的痛便越深一分,直到将所有的理性啃噬殆尽,坠入修罗地狱。
白色的魅影如同一阵风掠过,飘然进入屋中。
“御主。”穿着黑色劲装的青年见到来人,立刻上前打了个招呼。
戴着修罗面具的人轻轻点头,不发一言,走向屋子中间的红木椅。
“青木没有跟你回来吗。”黑衣青年目视御主坐下,问道。
“他不愿接受背叛后的自己重回组织,我便成全了他。”御主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慢慢开口。
“原来是这样,还真是可惜。”青年嘴里说着可惜,他的表情却如寒霜般冷酷。
“无妨,”御主却没有感到半分惋惜,他抬头望向青年,想了想,才又说道,“夜,你去组织里物色一下有实力的新人,把六劫的空缺补上吧。”
“是。”名叫夜的青年领命,朝御主行了一礼,就要离开。
“等等,”御主叫住了夜,似乎有些迟疑,他思考了一会,才缓缓道,“那个南宫无言,竟然能够让青木惧怕到如此程度,比想象中要棘手啊……夜,麻烦你去洛阳一趟,帮我调查一下南宫无言的底细,如果有合适机会的话,替我直接杀了他。”
“嗯。”夜接到这种难度的任务,脸色也没有一点改变,只是像平常一样点了点头就接受了下来。
夜转身准备出去,突然一个下属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来到御主面前,跪在地上,双手将一封信举过头顶,语气有些紧张,开口,“报告御主,这里有一封衬金委托书,还请您过目。”
御主倒是不急不缓,从下属手里拿过了委托信,然后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夜闻言也不急着走了,他回头,好奇的看向了御主手中的那封信。
衬金委托书,乃是他们组织能够接到的最高级别委托。御主仔细端详手上的信,并没有急着将它拆开,委托信的封口处用薄薄的金片粘合,信封外面没有任何信息留下。
御主轻轻将金片揭下,扔在了桌上,拿出里面的信,慢慢展开。
这封信上只有寥寥几行字迹,
“目标叶洵离
赏金十万两黄金”
看到这里,一旁的夜也不由得暗自吃惊,究竟是谁,竟花这么大的手笔,想要杀掉如今武林新兴一代中最炙手可热的离轩居之主?!
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往下看委托人的署名,就觉察到御主的身体突然僵住,下一刻,一股巨大的杀意从御主身上爆发了出来,恐怖的气息瞬间溢满整间屋子,甚至连他也不由得被这强大的杀气吓得胆颤。
这道可怕的气势只出现了一瞬,房间立刻平静下来,御主用左手将信揉成了一团,立在一旁的夜只来得及瞟到信的尾端那四个隽秀的楷书。
南宫无言。
仿佛一道惊雷降下,御主本已静如止水的内心,终于有了一些变化。
他用力将那封信揉碎,轻轻撒手,纸屑随之洒落在地。
十分轻微的声音传入夜的耳中,他愣住,不解的看向御主,御主的身体在微微颤抖,那是因为兴奋而产生的本能反应,他低声开口,“南宫无言,叶洵离……我等你们好久了!”
就像是投入水中的一粒石子推开涟漪,这封来历不明的委托书,将这三个名字,紧紧的串联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