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月色下,一道孤寂的身影正在小路上缓缓前行。
现在已是下夜,月光远不及先前那般皎洁,变得黯淡下来,轻柔的银光洒落在那人身上,在地面投射出一个飘渺的影子。
他的身上带着很严重的伤,衣服看上去有些凌乱不堪,上面还印着大片大片的血迹,伤口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因为没有包扎,裸露在外的巨大创口仍让人觉得心惊可怖。
不过他的身姿并没有因为身上的伤而动摇,他站得笔直端正,迈出的每一步都无比沉稳。
因为他已经经历过太多次生死,像这种游离在地狱边缘的日子,对他而言再熟悉不过。
所以他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丝毫垂死的恐惧,他在城内时就开始被人跟踪,万般小心避让才逃出了城,出城后尽挑那些偏僻的路走,终于将身后的追兵甩得一个不剩。
作为一个杀手,他一直让自己保持冷静,无论面对什么情况,都不会影响到他的心神,正因如此他才能在这条无法回头的路上一直走下去。然而今夜,在面对叶洵离时,他却有好几次没能控制住自己冲动,差点让自己命断长安。
此时离他刺杀叶洵离已过去好几个时辰,他很早便平静了下来,一个人孤独的行走这么久,他的内心已经没有任何杂念。虽然伤口处流出的血让他的神识越来越恍惚,但同样是他身上的那些伤口,传来的疼痛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一定不能就这么倒下。
否则,他会死在这荒郊野外。
夏天的深夜并不怎么宁静,道路的两旁是农田,蛙声不间断的从其中传来,略显聒噪。
兴许是这夜色中的虫鸣分散了他的一些注意力,也可能是因为他本身就有些心不在焉,谨慎如他也没有察觉到身后那逐渐逼近的破空声。
“咻”的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正在切开暗夜,向他的后心袭去。
正欲抬脚继续前进的他终于觉察到了来自后方的杀机,他停下了步子,猛的抬头,方才还涣散无神的瞳孔中迸发出凌厉的杀气,他并未转头,只是轻轻向左挪开了一下身子,那道偷袭过来的器物就贴着他的衣袖飞了过去,刚好没有触及到他。
他扫视了一眼,看清楚了那样事物。
那是一片叶子,一片并非新绿,而是已经枯黄了的叶子。
能够把这种东西用作杀人的武器,对方的实力不可小视。
他缓缓转过身,朝着身后漆黑的夜色望了过去。
“白衣,你的反应变慢了啊。”一道略显诡异的声音从黑暗中传了过来,落入他的耳中,但他却无法凭这声音分辨出对方的性别与年龄。这个声音仿佛来自虚空,不带任何情感,冰冷得像是渗入骨髓的雾。
“……”他的眼前什么也没有,除了无边的夜,但那道声音就像是在他耳边生成,他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
这里四周都是农田,周围连一颗稍微大点的树都没有,视野可以说是十分开阔,淡淡的月光照射下来,眼前也没有暗到不可视物。但是他四周寻找了一圈,却连半个人影都不见。
一股寒意慢慢攀上他的后背,在这样的环境下,很容易让人联想起那些鬼怪幽冥。
但他并不认为是鬼怪在作祟,也不认为是离轩居的追兵找到了他。他之所以忽生寒意,是因为对方对他的称呼。
“白衣。”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准确的说,从他成为别鹤剑的主人开始,这世上唯一一个这么称呼过他的人便离开了人世。
“你是谁,在这装什么神弄什么鬼。”他已经很困了,但他说的话却一点也听不出倦意。
“白衣,你为何要去刺杀叶洵离?”那个声音再度传来,他紧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依然没能发现对方身在何处。
“你在监视我?”确认了对方只是个装神弄鬼的人后,白倾城吊着的心放松了一些,他虽然还是暗中凝神戒备,但面上的表情却放松了下来。
“我只是好奇你为何非要杀死叶洵离,”那道声音没有否认白倾城的问题,也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继续发问,“你应该很清楚,这个世界上没人能够杀掉叶洵离。”
田里的蛙声和虫鸣很早便停了下来,似乎是因为那人的到来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紧张,白倾城待的这片区域陷入了诡秘的沉寂之中。
“那又如何?”白倾城没有任何犹豫就脱口而出,他甚至都不去想对方问这个问题的意义何在,就简洁的回复了他,“我想他死。”
“你只是被人利用了,”短暂的沉默后,那个声音又响起了,“连他自己都很清楚,单凭你一个人绝对无法杀死叶洵离,但他还是让你去了。”
“……”白倾城闻言,突然静了下来,半晌,他才吐出三个字,“我知道。”
直到此时白倾城还是没能知晓对方的身份,然而只是这简短的几句交流就让他明白,对方对自己确实是了如指掌。也许真的如他所言,对方一直在暗处监视着他,而他自己却从未察觉到。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白倾城此刻的心情大概就和不久前叶洵离面对他时一样。叶洵离并不了解自己,但自己却掌握着叶洵离的许多秘密。
现在,双方的角色互换了过来。
他对那个藏身暗处的人一无所知,但对方却对他知根知底。
白倾城的手指已经牢牢握住了别鹤剑的剑柄,但他努力的克制自己不要拔剑,对方的身份尚且不明,自己的状态又如此糟糕,若真的动起手来,他绝对讨不到好处。
“你难道不想知道他的目的吗?他利用你的恨意让你去杀叶洵离,但你有没有想过,他其实根本不想让叶洵离死,那么,你今晚在长安所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仿佛感受到白倾城内心的挣扎,那个声音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开口。
“我不在乎。”白倾城最终还是放下了握剑的手,对方的话并没有让他的心境有一丝动摇,他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见自己无论怎么说都没法让白倾城有松口的可能,对方似乎低声叹了口气,但这声叹息很快就被夜风带走,白倾城只听到接下来的话,“我和你一样,也想要叶洵离死,但我一个人无法达成目的,因此才来找你。”
“不用了,自己的事,我自己会解决。”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来意,但白倾城的态度却没有因此而改变,他很干脆的拒绝了对方。
“你不用这么急着给出答案,白衣,总有一天你会来找我的。”那个声音突然变得遥远,白倾城也感觉到自己身边的空气好像活跃了起来,周围又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蛙叫声,此起彼伏。
“你可以叫我‘影子’,我会一直注视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