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内,铜骆大街以东的宅子,普遍是达官显贵甚至是皇亲国戚们喜爱的地段。一来繁华宽广,二近天子皇城,三与洛阳十三座城门之七座所相连,四通八达。
阊阖门出来往左走数里的地方,就有一座建筑规模还不算小的府邸。
按理来说,阊阖门乃是宫城正门,径直走出便是全城的中轴线——铜骆街。分布在铜骆街左右两侧的,则是一些类似于司徒府、太尉府、神策司等重要高级官署,而非府邸。
然而,此府邸大摇大摆的直接矗立在皇城旁边、天子脚下,由此可见其主人的分量与朝中地位。
一扇厚重的朱红色大门正上方的匾额写着“林丞相府”四个大字,本朝已故丞相林意的府邸。
府邸后花园里一位中年妇人,正蹲在花圃中专心致志地、且小心翼翼地修剪着她心爱的花草,生怕错剪任何一片叶子,而导致满盘皆输。
侍女从堂内走过来道:“夫人,户部尚书林大人求见。”
“他来何为?”林夫人想了想,“请他大堂等候。”
从大门到大堂不过一百步的距离,林钧抬着迟疑的脚步,每一步都在思考该怎么开这个口,或者干脆不说。
更何况,即使开口问了,林夫人也未必就知道她们母女的下落。而且林钧知道他这个嫂嫂的脾气,若是碰触到她心里的那根刺,翻脸不说,直接叫家丁把他轰出府门外都有可能。
“三弟今天怎么得空过来?”林夫人笑意盈盈地站在中堂迎接林钧,丝毫不敢怠慢。
“长夫人,”林钧拱手屈身,微微行礼,“有日子没来,今日难得空闲,就想过来看看您,还有慕儿。”
“此番出征柔然,慕儿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呐,前哨战与柔然浴血奋战足足三天三夜,将对方的十三万兵马削弱十之三五,既鼓舞了我军士气,又镇压了对方的锐气。”
“哪有什么功劳不功劳,分内之事罢了。”话虽如此,林夫人心中可是得意得很。
林钧又道:“尤其慕儿现在可是在襄王身边效力,以后有的是机会加官晋爵。”
林夫人含笑着说:“三弟,你既有事找我,不妨就直说吧,自家人无需客套。”
林钧难为情地笑了笑,“那我便直说了......长夫人,不知您可还知道文昕的下落?”
林夫人一听“文昕”二字,顿了一下,强装镇定,面带微笑,云淡风轻的说道:“文昕十几年前不是回老家了吗,带着女儿一起。”
“您就别瞒我了,文昕不是被您给赶出去......”林钧一下子嘴快,倒开门见山把话说清了,可这话都说到嘴边了,也收不回去,唯有硬着头皮往下说。
“嗨,这不是皇后下令非要找到文昕嘛,可您也知道,天下如此之大,想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若不是我束手无措,也不会来麻烦嫂嫂您呐!”
“三弟怕是找错人了,”林夫人依旧是面带微笑,“不是我不帮你,是我确实不知道她们母女下落。”
林钧略略思忖,又道:“嫂嫂,皇后吩咐了,若能找到人必定论功行赏。大事若成,必享荣华......”
林夫人打了打心中的小算盘,忽然话锋一转:“我虽然不知道,但是有人知道。”
“是何人?”林钧迫不及待的想知道。
林夫人突然看见一个往大堂方向走的男子身影,“还真是不经念叨啊,”随即给林钧使了个眼色,“这不就来了吗。”
那是一位翩翩少年,墨玉般流畅的长发用一条藏蓝色丝带束起,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小看。
林钧往林夫人眼神所指的方向看去,“慕儿?”
“叔父怎么来了!”林夏慕又惊又喜。
“来给你庆功啊,林大将军,”林钧轻轻的拍了一下林夏慕的肩膀,用欣慰的眼神看着他,“好小子,没给林家丢脸!”
“您就别取笑我了,距离大将军还远着呢。”林夏慕虽然嘴上谦虚,但神情是得意的,心里不知道有多美呢。
毕竟林夏慕的梦想就是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或许是受了父亲的影响,从小他就见过因为战争而无辜受害的百姓,火烧百里、寸草不生,当地官兵强抢民女、欺行霸市。
所以他立志要成为领兵打仗的大将军,整肃军风,并且拯救黎明苍生于水深火热之中,免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之苦。
林夏慕在军中多年,前些年有幸得到襄王赏识,成为他的副将之一,却一直没有机会立下显赫战功。这次因前哨战而一战成名,名声大噪,算是他成为大将军之路的第一步,心里自然是开心极了。
“慕儿,”林夫人温柔且慈祥地看着他,“你文昕姨娘最近可好?”
“她很好......”林夏慕下意识地说了出口,心虚地笑了笑,“......吗?昕姨回乡下那么多年,儿子怎会知道她好不好,母亲真爱说笑......”
“噢?是吗,你不是上个礼拜才见过你的薇儿妹妹吗?”林夫人似乎有点看笑话的意思问道。
“怎么可能!”林夏慕马上否认,否认得好表面,“上个礼拜我都没有去过练武场,怎么可能见过她!”
林夏慕这个反应慢半拍的猪脑子,在战场上调动千军万马、战略部署、分析敌情等等,怎是一个“好”字了得!然而一回归到日常生活,就是个瓜脑袋。
林夫人看他笨拙地撒谎着,明明不会撒谎还硬要编得天花乱坠,拼命地往回找补,着实好笑。
“行了,别以为我真不知道你与她们有来往,”林夫人心不甘情不愿似的慢慢解释道,“皇后下令必定要找到她们下落。我是毫无头绪,而你是这些年来唯一与她们有过接触的人,所以这才来找的你。”
林夏慕心中存疑,但仔细想想,皇后与文昕关系甚好,应该不会加害于她。其次,就算这是个阴谋,可他那个薇儿妹妹如此聪明绝顶,这点儿事她足以应付,林夏慕倒也放心多了。
“出了东阳门走一百里的清河镇,西街集市一个叫小鱼的姑娘,便是了。”
“慕儿,你可是帮了我的大忙啊,回头叔父一定好好犒劳你!”林钧欣喜若狂,紧接着又匆忙离去,回府调遣人手,连夜前往清河镇找人。
林夫人随便找了个理由便也回房歇息了,其实她大可不必帮林钧打听文昕的下落,可最终还是选择助林钧一臂之力,并不仅仅因为这是皇后的命令,而是一种难以阐述的情感。
文昕对于林夫人来说,是心中永远拔不去,而且只会越陷越深的那根刺。林夫人对她充满深入骨髓之恨,同时却也充满愧疚之情。
青铜镜中的林夫人显得格外冷静,慈祥而温柔,温柔得越发可怕。
“文昕,我亲爱的好妹妹,整整十四年了,你终究还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