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看得赵孟杰两眼放光,偏偏小猴儿不识相,跳上跳下,有意无意老挡在赵孟杰眼前,还从街边抓了一碎花,洒向赵孟杰,笑道:“小心,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眼珠子快掉下来了,小心心儿也丢了!”
“你这猴子!”赵孟杰恼羞成怒,追打起化做人形的小猴儿。
忽然赵孟杰又站住,指着一块牌匾笑道:“这一家倒是蛮狂的!”
长生望去,原来是一间装点得金碧辉煌的医馆,上面正中挂有一块牌匾,上书:“济世堂”,在此之上,更有一块牌匾,上书:“天下第一神医世家”,果然是好狂。
医馆门前的两根柱子上,刻着一幅门联,上联是“切三关,辨阴阳,兴中伐贼,师承仲景”;下联为“谙百草,定君臣,拯弱抑强,法效时珍”。文中所提张仲景、李时珍,都是古时的名医,相传都有活死人、肉白骨之能。
小猴儿笑道:“这般狂,我且进去瞧瞧,看能否医治我这个矮的毛病!”说罢,纵身便要蹿了进去。
忽然从门口闯出两名壮汉,夹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妇女扔到了街上,口中叫骂道:“你这该死的叫花子,也学别人来看病,病死这臭要饭的,要死死远点,别给老子死在门口,坏了我家大夫的名声。”
接着,一个衣服上打满补丁的小孩突然从路便蹿了出来,一把抱住一名壮汉的腿,一口咬了下去。直痛得那壮汉“嗷嗷”直叫,一把拎起了那小孩,“啪啪”就是两耳光,一脚也踹到了街中间。
那衣衫褴褛的女人吐了两口血,挣扎着起来,口中叫嚷着:“小阿福,小阿福,你在哪里,你没事吧!”
“小阿福”,多么熟悉的名字,长生如被雷击一般怔住了,往事历历如在眼前。
“娘,娘,你莫伤心,小阿福在这里,小阿福没事,小阿福咬了那欺负你的坏人一口,他们再也不敢欺负娘了。”那小孩爬了起来,三步两步跑到那妇人身边,半扶着那妇人。
那被咬的壮汉似仍不解气,喝道:“五两银子你都出不起,你们这些穷鬼,我济世堂是你们这些穷光蛋该来的地方吗?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们这群穷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野狗……”
长生身边一位青袍路人摇头叹道:“身世低贱无仁义,囊中羞涩莫问医!这世道,哪来的悬壶济世,济的都是那些富人贵人的世。”
“身世低贱无仁义,囊中羞涩莫问医!”这两句意思是身份低下的人是没有资格被称为“仁义”之人,口袋中若无银子,有病不要去求医问诊。
这时又听那妇人摸索着道:“小阿福,小阿福,你在哪儿,娘怎么看不见你?”
“我在这,小阿福在这儿……”小阿福哭道,闻之让人泪下。
这时,一名穿着灰白布袍的人拨开人群,将手中的布幡放倒在地,挽起袖子,捞起那妇人的胳膊,道:“莫怕,大嫂,我是一名江湖郎中,让我看看你的病,不收你的钱!”
那妇人平静下来,任由那江湖郎中探脉,过了片刻,那郎中又翻了翻那妇人的眼皮,摇头道:“生机已经断绝,大嫂,我也没有本事救你。不过,我倒可以施针让你暂时重见光明,也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时间到了,你也就……”那郎中长叹一声,不再说下去了。
那妇人这时也定住了心神,只道:“多谢郎中了,我死不要紧,只可怜我的小阿福,才七岁,没有我的照顾,他怎么能活得下去?”说到此处,已经是热泪盈眶。
那郎中抬眼看了看众人,叹道:“大嫂,你莫担心,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若是……若是你愿意,这小孩以后便跟着我吧。我也是个落魄江湖的穷郎中,保不了你孩子的富贵,只能说,有我一口饭吃,就饿不着他!你看中不中?”
那妇人连连点头道:“那好那好,不求他富富贵贵,只求他平平安安,恩人,你施针吧,让我临死之前再看看我的小阿福!”
那郎中摇了摇头,从褡裢里取出半截蜡烛,点燃蜡烛后,又取一团破布,展开破布,从中挑选出了一根金针,在蜡烛上略微一烤,认准了那妇人的一处穴道,小心的扎了下去,手法十分熟稔。
不多一会儿,那妇人便能看见东西了,抱着小阿福,有无数的话要交代,又拖着小阿福,连连给那郎中磕头。一场生离死别,教人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长生细看那郎中,不过四十余岁,身材消瘦,身上的衣衫原本的颜色已经看不出来了,看上去如灰白色,但浆洗得十分干净,有几处还打着补丁。
再看那放倒的白布幡上,上面写着两行字:“悬壶济世,原是我辈本色,哪管贫富贵贱;妙手回春,只凭天地良心,岂论福禄寿禧。”对仗并不工整,却教人看了格外刺眼。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了,那妇人在嘤嘤细语中气绝身亡。小阿福抱着那妇人的尸首放声痛哭,那郎中央取了些许铜钱,求几位好心的路人买了一床草席,和香火纸烛等物,又借来一把锄头,一辆板车,裹了那妇人,拖着那妇人的尸首,“吱吱呀呀”地朝城外走去。
看到此处,长生心中不觉生起一股悲凉,小狐狸明月怒不可遏,恨声道:“我去将那铺子个砸了!”
长生一把抓住她,道:“你砸了这一家,别处就没有么?也不只是他们的错,有这世道,便有这结果。”
赵孟杰低声道:“你不用出面,看小猴儿的,保证闹得他六神无主,鸡犬不宁!”小猴儿也颇为气愤,拳头捏得紧紧的。
苏宛如看了赵孟杰一眼,道:“注意分寸!”
螭天霸倒没什么感触,在他眼里,弱肉强食,本该如此!
长生又道:“这事且放一放,我们跟上去看看,能帮就帮一下吧!”
众人都同意,赵孟杰与小猴儿留了下来,其他的人也随那板车出了城,一直跟到了城外的乱葬岗。
这时,也只剩下长生等人,那郎中取过锄头,回头看了长生等人一眼,道:“几位贵人,这埋人的事,实在没什么看头,请回吧!”
长生叹了口气,取出数百两银子,搁在那板车上,道:“实不相瞒,我的小名也叫小阿福,见了此事,心中有些感触,起了同病相怜之心,这些银两,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说罢,摸了摸仍在抹眼泪的小阿福的头。
那郎中淡淡地道:“既然你们有这番心意,何不带走这小孩?也免得让他随我受那奔波劳累之苦。我看得出来,你们都是修行中人,这未尝不是他的一番机缘。”
长生摇头道:“跟着我们,他吃的苦只怕更多,我们也没有工夫照顾他,这孩子修行的根骨并不好,走不了这条路。”
那郎中叹了口气,点点头,道:“那好吧,我代小阿福谢谢各位了!”
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长生,放下锄头,道:“这位小哥,你且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长生莫名其妙,依言将手伸了过去,那郎中也伸手搭在了长生的经脉上,闭目探查,过了良久,那郎中放开了长生,道:“果然是如此!”
明月奇道:“果然什么?”
那郎中指着长生道:“这位小哥身中剧毒,毒已经深入到骨髓中去了,药石不灵,只怕命不久矣!”
明月怒道:“你胡说什么?我们好心好意来接济你们,你却出言诅咒我长生哥,长生哥壮实得很,哪有中什么毒,你这人太不知好歹了,小心本大……王撕了你的招牌,一口吞了你!”
长生心中一动,拦住明月,道:“我确实是身中巨毒,可是并无先生说的那般严重,这些年来,那毒也不曾发作过!”
长生少年时,曾吞食过许多毒物来压制寒毒,这些毒物留有许多残毒在长生体内,后来长生修炼北冥化法,将九幽混沌之气逼入丹田,这些残毒也随之在丹田内凝聚成丹。
在玄宗论道与李承欢那一战中,出于好奇,李承欢不小心引爆了九幽混沌之气,这些残毒也潜藏到了长生的骨髓之中。
多年以来,九幽混沌之气再没发作过,因此,长生也早将这件事抛之脑后,没有去管他,没料到却被这江湖郎中居然看了出来,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明月吓了一跳,长生身上有残毒的事,小猴儿知道,苏宛如知道,赵孟杰也知道,但长生没对明月和螭天霸提及过。
“长生哥,要不要紧?”明月急问道。
长生摇摇头,笑道:“这些年不都没事么?不必担心。”又拱手对那郎中问道:“我叫长生,还未请教先生大名!”
那郎中摆手道:“大名谈不上,我叫褚济民,一个赤脚郎中而矣!”
“褚济民!”长生在心中默念了几遍,突然问道:“当年闻名天下的布衣神医褚振良不知与先生有没有关系?”
褚济民眼中精光一闪,叹道:“没料道过了两三百年,还有人记得先祖的名字,先祖也算不负此生,我褚济民只怕……小哥说的正是我的先祖,已经去世两三百年了。”又指了指板车上的布幡,道:“这上面的两句话,便是先祖的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