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是喜欢热闹的,所以节日越过越多。
原来还是帝制的时候,自然还有人约束着,毕竟是自己个的天下,怎么着也不能让手底下的人光想着玩儿去了,一年之中,也不过就是春节,中秋,还有皇帝的诞辰寥寥几个普天同庆的日子,可自从宣统爷退位,民国建立之后,像是放了大假一样,各种名目的假日就雨后春笋的冒了出来,日子到还是那个苦哈哈的日子,可人,到底还是懒散了下来。
上海滩十里洋场就更不必说,自己个的节日还算有限,但是都已经民国了,改建西元,怎么着也得庆贺一下西方圣人的生日不是吗,于是一年年的圣诞节越办越热闹了。
大家都过得醉生梦死的,错的就是那些个众人皆醉他独醒的角色了,要说这上海滩,自打开放租界之后,整个上海滩最不受待见的就数东洋人了,天天挎柄刀,死人脸一张,从来不知道舒缓下自己的神经,这哪是体面人的做法,您看无论是英国人,法国人还是美国人,慵懒而缓慢,这才是上海人喜欢的活法,至于日本小鼻子,切,瞅着,就累。
可自从九一八之后,这帮个矮矬子可就横了起来,日租界附近打横幅的学生,做小生意的国人,可没少受委屈,就连驻防的十九路军,都没少受这群东洋小鼻子的气。
这不,连西洋大鼻子们都看不下去了,民国十九年,西元1931年在浦江饭店举办的圣诞节会上,再也看不见那群搁谁都不待见的东洋人了。
舞池上方,无数的金枝玉叶摇曳其中,几千公里之外的东四省早就淹没在觥筹交错之中了,虽说照例在舞会开始之前会有一曲松花江上的大合唱,但是交了几个国难义捐钱的上海滩的各路神仙们觉得这也算够意思了,几杯祝酒下肚之后,谁又能辨得出东南与西北了呢?
三楼右手起的第一个包厢照例是黄老板长期预定下来的包厢,金碧辉煌的包厢中,形形色色的人来了又走了,比起那些个天天在报纸上咋咋呼呼喊口号的人,坐在这间包厢里的主人,才是手眼通天的真神仙。
“黄兄留步,小弟这就告辞了,您老哥受累,受累!”又送走了一波衣着光鲜的“贵客”,年过半百的老爷子也有些乏了,老爷子在上海滩风云了一辈子,又和南京城的掌枪的蒋某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一到岁末年终,自然是高朋满座,甭管是洋节还是春节,都不得闲,只好走马灯似的不停的端茶敬酒。
一旁的黄大少看到父亲露出的疲态,赶忙挥手制止就要拿起礼单迎接下一批贵客的侍者,递上一杯茶,恭恭敬敬的端给了父亲。
老爷子定了定神,端起了茶杯,细细的品着杯中的香茗,听着自己儿子给自己汇报着今天的工作:“爹,今天外面来托您办事的,咱们算是都见完了,剩下就是一般老兄弟,还有就是……”
“还有就是杨铭哥哥了。爹地,人家可是你家闺女的救命恩人,你怎么这么厚此薄彼啊!”黄老板身后,一身紫色宫装,稚气未脱的少女听说父亲已经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了,连忙抓住了老爹的衣服,撒起了娇,黄大少无奈的看着一脸苦笑的父亲,宠溺的摸了摸妹妹的额头,为自己的父亲开脱道:“小妹哟,你就别多嘴了,爹在这个位置上,上传下达的,表面上看上去风光无限,可实际上却是处在火山口上,你就少耍点小性子了,对了,爹地送了你一样圣诞礼物,要不然,你先陪着你那个杨哥哥出去看看,等晚上回来咯,我们在一起吃个饭吧。”
说着,黄大少便神秘兮兮的掏出了一个木匣,塞到了黄大小姐的身上,可早就成精黄大小姐却不吃这一套,非但没有去接黄大少手上的东西,反而更加腻糊在了黄老板身上,嘴一撇,要挟起来:“爹爹,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人家杨大哥是华侨,留学生,在史密斯工械行也是最受器重的青年才俊,还是您女儿的救命恩人,您可不能冷落了!”
“行了行了,小丫头,先去看看礼物”被缠得没了办法的黄老板伸出手点了点自家闺女的鼻尖,又笑着补充道:“这么大了还没有点规矩,虽说下面剩下的都是自家的弟兄,但是各个堂口一年风里来雨里去,还不是为了有个奔头,这次你被姓杨的救了,可要弄倒马三,不还是要你这些个叔伯哥哥们出手吗?行了,网上一起吃个饭,是给那个臭小子最大的恩惠了!”
黄大小姐还想说些什么,可黄老板却已经吩咐侍从继续招呼客人进来了,就只好气呼呼的拽过哥哥手上的木匣子,拉长了脸冲出了包厢,黄大少默默地向一直抄手立在黄老爷子身后的黑衣人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便悄悄的紧跟了上去,整个包厢一刹那又变成了其乐融融的见面会现场。
饭店一楼,一名高大却不失秀气的青年人,望着眼前的灯红酒绿,却紧锁着眉头,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坐在对面的一名外国人用英语交流着,青年人的英语是十分纯正的洋基音,这引来不少人的侧目,大洋彼岸的美国人这些年越来越阔,虽说几年前来了那么一场经融危机,可那是世界性的,这几年,除了赤俄,最早从泥潭中拔出腿的还是美国人,看着小子,一身的毛呢大衣,怎么看,也不像个普通人。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年少多金的主儿,从来不缺少艳遇,一会儿工夫,三四名美艳的少妇就围了过来,软香的吴侬话,只让人打心里边沉醉。
少年人的心思,自然没有那么坚定,等到黄大小姐到达大厅的时候,紧锁在杨铭脸上的眉头早就不见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浊世佳公子。
“杨大哥,”身为一代豪强之后,黄大小姐自然是霸道的很,嘴上虽然甜蜜蜜,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攀上了杨铭的胳膊,凤目一扫,其他的女人便齐齐的向后退了一步,等到黑衣人跟上来之后,杨铭和她周围便形成了一层真空地带。
看着四周不再有人,黄大小姐便把胳膊抽了出来,还“一不小心”就把高跟鞋踩在了杨铭的脚背上,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感瞬间就让杨铭满含泪水,但这种时候,嚎叫是不行的,只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一旁的中年美国人强忍着笑意和黄大小姐打过招呼,就问起了黄老爷子准备什么时候见自己和杨铭,杨铭也顾不上疼痛了,自己回国后,辗转了这么久,为的就是将一身所学施展出来,如今好不容易榜上这么棵大树,怎么着也不能再错过了。
“铭哥哥,不要急,这一会儿阿爹正在和各个堂口的叔叔伯伯,咱们出去转一圈,等晚上吃饭的时候,阿爹请你和陈少校吃饭,有什么事,到时候都好说。”
杨铭写在脸上的焦急,被黄大小姐一眼看穿,语气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她知道,这个青年和所有她认识的中国人都不一样,可能是在国外呆久了,他总是想去做点什么有用的事情,而不是在这个被外国人保护起来的十丈软红里,舒舒服服的虚度自己的一生。
“老爷为了小姐的生日,特地从美利坚弄来了一辆最新的福特轿车,杨公子,早就听史密斯洋行的掌柜说您驾驶技术一流,不如出去兜兜风,啊?”黑衣人那里看不出小姐的心疼,赶忙帮起了腔,领着三人向门外走去。
华灯初上,一辆白色的福特轿车划过外滩,灯火通明中,杨铭却只看到了浦东的衣衫褴褛,萧瑟破败。
唉,真的没时间了。
副驾的黄文慧大小姐正和美国人聊得热火朝天,十里洋场,把自己最光鲜的一面展露在了三个人的面前,可正驾驶上,那个青年却再一次把眉头死死的锁了起来,他有想到了东方的那个岛国,和树立在那片贫瘠之地的,黑洞洞的工厂车间。
太亮了啊,太亮了!
铭哥哥,你在说什么?
哦,没什么,不是过一段时间你有个老师邀请你去参加一个活动吗?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吧!
谢谢!我们会去参加晚宴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