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画观，绛花荫，厢房内。
蝉眠躺在卧榻上，神情憔悴，背部一条长而深的血痕，蝶衣含着泪小心地敷抹金疮药。旁边站着御画眉和冷画屏。
“刀气已经被我迫出来，没有大碍了。”御画眉叹口气：“你该感到庆幸，若非楚千秋有伤在身，这一刀足够要你的命。”
“多谢观主疗伤，属下感激不尽。”
“都是自家人，不用这么见外。面对楚千秋你们俩能全身而退，我已经很满意了，好好养伤吧。”
“恕属下不能起身恭送观主。”
“你就是太较真了，蝶衣，好好照顾蝉眠。”
“知道了。”蝶衣起身施礼。
御画眉沉默地走着，冷画屏紧紧跟上。
“东南方是风雷堂的势力范围，楚千秋去那干什么......”御画眉思索道。
“不光是楚千秋，他还带着那个林家少年。”
“这正是我百思不解的地方，按蝶衣蝉眠所说，楚千秋当夜完全占据优势，本可胁迫牧夕阳逼他交出《玄明箓》下卷，但是，他却什么都没做，只带走了那个林家少年，到底要干什么。”
“师兄，或许，你......陷入了一个误区。楚千秋看重的不是物，而是人。”冷画屏缓缓道。
“那个叫林飞羽的少年毫无背景，只不过和落天涯学了几年剑法，楚千秋一向眼高于顶，能看重他什么，资质吗？”
“应该有这方面的因素，蝶衣评价那小子生得俊朗阳刚，体型健壮，而且剑法超群。”
“落天涯的剑法本就当世一流，教出来的徒弟自然不会差。至于说他阳刚健壮，也就是正处于知好色慕少艾的年纪......”御画眉突然心生一计，“既然楚千秋看重那个少年......”
“师兄，是想对症下药？”冷画屏猜到了御画眉的心思。
“观内有无出色的女弟子可用？”
“当然。”冷画屏略一思索，“有绛唇，朱砂，紫陌，青霞四人可用。”
“这个由你决定。叫蝶衣绘一幅那个少年的肖像。”
“好，我记下了。”
“那么，第二个问题来了，他们去风雷堂的地盘干什么？或者说，他们去那里为了得到什么。”
“既然事关风雷堂，那就锁定这个关键词，换个说法，风雷堂今年会发生什么大事。”
“御画眉突然停下步子，望着天空兀自出神：“七星曜阳，五雷重光。难道楚千秋是为了它？”
“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冷画屏道，“雷霆印乃天地异象的产物，每120年一现，可遇不可求。若非燕归鸿生不逢时，没有自小得到雷霆印，要不然，风雷堂早就压到咱们头上了。”
“燕归鸿天资卓群，就算没有雷霆印，也还是位列武林六绝，同样不容小觑。”
“这是自然，但燕归鸿还有一个七岁的儿子。”
“儿子？那个林家少年多大年纪？”
“十七左右。”
“也就是说，无论谁得到雷霆印，都是一个后患。”御画眉双目一寒。
“师兄有所不知，”冷画屏一哂道：“燕归鸿年过半百，老来得子，溺爱非常，其子燕南娇纵任性，完全是扶不起的阿斗，根本无需多虑。”
“虎父犬子......风雷堂要后继无人了吗......”
“应该还没到时候，风雷堂不像东方海阁一脉单传，而是一师多徒，燕归鸿的师弟岳栖星，其女岳灵犀年已及笄，天资较同辈中人只高不低......所以，如今风雷堂已然内斗，暗中分燕岳两派势力，燕归鸿竭力维持两派平衡，此次雷霆印现世，必有一番争夺打破僵局，到时候就有好戏看了。”
“攘外必先安内，难怪风雷堂近年毫无作为。”御画眉停顿了一下，“你更看好哪一方？”
“自古千金易得，一将难求。人才是最重要的。”
“那你的意思是要隔岸观火，还是趁火打劫？”
“当然是趁火打劫，我们可以助岳栖星之女得到雷霆印，让他欠我们一个人情。”
御画眉缓缓摇头道：“这样做太过急躁，天高路远，鞭长莫及，如何能助他？况且，岳栖星和燕归鸿同辈，能在别人手底下隐忍这么多年，绝非善类。事分轻重缓急，楚千秋和林家少年才是首要，风雷堂的事姑且静观其变。”
“师兄，我们不插手，难保别派也不插手。”冷画屏道。
“所以，才要静观其变，风雷堂现在只是有些许火星，还没发展到燎原的态势，再等等。”
“既然师兄已经决定......画屏告退。”
“去吧。”
风雷峡
楚千秋盘坐着闭目养神，突然缓缓睁开眼，瞟了一下周围，嘴角一撇，平声道：“阁下既然来了，就请现身。”
一个中年男子从雷云结界走出来，面容硬朗，衣着简单，朴素干练，躬身施礼道：“鄙人岳栖星，专程拜访楚先生。”
“哦？”楚千秋眉毛一挑，“风雷堂二当家，不归枪岳栖星。”
“楚先生居然听过岳某名号，惭愧。”
“看来我已经暴露了行踪。”楚千秋一笑。
“先生请勿多疑，岳某专程拜访，并无恶意。”
“这么说......你应该很早就知道我在这了，既然有备而来，就有屁快放。”
“先生快人快语。好，岳某有一女，不是倾国倾城，但也是花容月貌，岳某高攀，想许配给先生的高徒。”
“高攀......”楚千秋哂笑道：“我那徒儿出身低贱，是配不上令千金才对。”
“先生哪里话，林少侠是先生的高徒，自然配得上。先生来此间一月，岳某也观察了一月，令徒资质虽非绝佳，但毅力恒心，却非常人可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凡事贵在坚持，这是岳某看上令徒的第一个原因。”
“......还有第二个？”
“当然，岳某闲时爱看闲书，于相术颇有涉猎。令徒天庭广阔中正，地阁平衡方稳。印堂清明，山根坚挺，上接天庭，下承地阁。眉目俊朗，实是大富大贵之象。这是岳某看上令徒的第二个原因。”
“这么说来，还有第三个。”
“在岳某看来，最重要的便是第三个。令徒先蒙落天涯传授武艺，如今又得先生指点迷津，仅凭剑法刀术，已是个中翘楚。再者，令徒与《玄明箓》有莫大因缘，自古异宝通玄，得所非人一样一事无成，先生应该深有体会。”
“你是在嘲笑老子不配吗？”楚千秋一声冷笑。
“岳某失言，向先生赔罪。”岳栖星躬身再施礼，继续道：“岳某的意思先生肯定明白。时也命也，令徒兼而有之。岳某敢说，不出五年，令徒之名必在武林斐然崛起，成为一方霸主，如此人中麟凤，岳某岂能放过。正好养有一女，与令徒年龄相仿，想许配给令徒，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楚千秋仰天大笑，笑声里传递着明显的怀疑。
“二当家太客气了，楚某哪里受得起。撇开《玄明箓》不谈，二当家所说的要素，有个人也同样具备，而且相较之下，比我那徒儿犹有过之，二当家何不把令千金许配给他?”
“是谁？请先生明言。”岳栖星一愣。
“还能是谁，当然是御画眉啊。风雷堂和无极画观联姻，长生殿武林第一的位置可就坐不安稳了。”
“......”岳栖星哑然失笑道：“先生真会说笑，坊间传闻御画眉有龙阳之好，偏爱男色。岳某只此一女，视若珍宝，门派前途和小女个人幸福，作为一个父亲，岳某更倾向后者。”
“坊间传闻不过以讹传讹，二当家多心了。”
“既然传了出来，便绝非空穴来风。”
“呵，回想当初御画眉也和二当家一样，主动向楚某示好，结果楚某输得一败涂地。同样的错误不会犯第二次，二当家请回吧。”
“当年高祖刘邦不过一介亭长，却独独被吕公一眼相中。岳某的心思和当时的吕公并无二致，而且岳某相信，先生的眼光肯定比一个作古的人好。”
“楚某的眼光不用二当家来评价，楚某唯一确定的是，二当家如果把楚某的行踪泄露出去，令千金应该就没办法给二当家养老送终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岳栖星无奈笑道：“先生这般威胁岳某，实在有失枭雄风度。那岳某就直说好了。先生想要令徒重振天刀门，阻力不可谓不大......”
“你说什么！”楚千秋猛地抬头，双眼杀气毕现，岳栖星正要继续说下去，一个刀意留形已闪到面前，刀锋抵在了咽喉处。
岳栖星依然镇定道：“看来岳某猜中了先生的心思，只是先生还不宜现在杀了岳某，节外生枝是先生目前最应该避免的情况。”
刀意留形缓缓消散，楚千秋掩面大笑，“刚才那招居然没吓到你，真有趣，果然杀你还是要费点功夫。”
“把内力塑成人形，外放并且操纵自如，岳某自愧不及。”
“你用不着拍马屁，把你要说的说完。”
“先生可知，此地为何有风雷两重结界？”
“哦？说来听听。”
“这两重结界师禁断的宇，就是为了封锁雷霆印。”
“封锁是什么意思？”
“就是让它无路可逃，成为志在必得的囊中之物。”
“二当家的意思是......”楚千秋诧异道：“雷霆印是活物？”
“岳某刚才就说过，异宝通玄，自有灵性。数百年前，敝派祖师风一笑游览名山大川偶经此地，在登上峰顶的那一刻，七星汇聚，突生异象，一个晴天霹雳，先祖误以为要下雨，无意间伸出手，落在掌心的，便是雷霆印。后来的就不用赘述了，历代先辈耗尽心血推算出降世周期，设置下风雷结界，就是为了不让外人染指。”
“还有这种狗屎运，楚某也算开眼界了。”
岳栖星默然片刻，道：“还请先生注意言辞，狗屎运用在这儿，已有侮辱之嫌。”
“好好好，楚某生性嘴贱，二当家勿怪。”
“所以，先祖风一笑完全是机缘巧合得到了雷霆印，开创了本派的不朽基业。古往今来，多少人心比天高，却命比纸薄，苦心钻研数十载一样没世无闻，尚不如一个机缘凑巧。这也是岳某平生最看重的。”
“岳某自信论资质并不逊于师兄燕归鸿，然而在传位比试之时，岳某本来赢了，师傅却还是把位置传给了他。”岳栖星闭眼长叹。
“......这是为何？”
“说来也是好笑，传位比试第三场比速度，用疾风步翻过一个山头到了终点就算赢。岳某先到，前两场平局，按理说就赢了，堂主之位该是岳某。燕归鸿后至，怀里抱着一只野兔，托词说一时不慎撞伤了它，误了比试，甘愿认输。就这样，他当上了堂主之位，岳某纵使赢了又找谁说理去！每每忆及此事，岳某心里便恨，恨了这么多年，也恨累了。”岳栖星摇头苦笑。
“二当家有没有想过......是燕归鸿演的一出苦肉计？”
“以岳某对学艺是燕归鸿的了解，他想不出这么攻心的计策。要不就是那只该死的兔子撞到了他，或者他撞到了那只该死的兔子，没有第三个选择了。”
“如此看来，二当家真的差点狗屎运。”楚千秋大笑。
“......”岳栖星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一下，默然，也大笑起来：“先生说得也对，岳某确实差点狗屎运。”
“楚某很好奇，为什么二当家不抢雷霆印给令千金呢？”
“原因很简单，一为避嫌；二嘛，在这个铁与血的男人的世界，一个女儿家得到这东西，没什么好处。”
“二当家讲了那么多，我那徒儿能不能得到雷霆印还是未知之数，机缘......呵，楚某只信人定胜天。”
“先生误矣，没有机缘，可以创造机缘，两重结界的含义正在于此。”岳栖星探手入怀，拿出一本书，内力轻吐，书缓慢飘到楚千秋面前。
“这是什么？”
“这是本派先祖对雷霆印有关记载的抄本，岳某早年备下的。据日期推算，雷霆印出世还有41天，到了那天，岳某会托辞不出，燕归鸿为了避免人多碍事，只会挑选得力的亲信。岳某会在前一日私下宴请他的几名亲信，迫使他们喝得烂醉。然后先生再拖住燕归鸿，令徒去抢雷霆印。”岳栖星躬身道：“这是岳某最大的诚意，请先生笑纳。”
楚千秋看看抄本，又看看岳栖星，没有说话。
“打扰先生，岳某告辞。”
“恕不远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