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科技这个现代名词是玉公子告诉我的。这个名词刚从这个世界上诞生,玉公子就知道了。他的爱好非常多,其中最务实的爱好算是做跟着我做一样的事,当然做家务之类的除外。所以虽然他不喜欢读书,还是拿了全球含金量极高的学历证明。不过这些远不能满足他消耗掉过剩的求知欲。所以,少年喜欢的东西他一样也没错过:无论是漫画、游戏,还是泡妞他都手到擒来。
玉公子以前常说:“何问,你真是一个无聊的人。以后有哪个女人能受得了你,我就服她。”
为了不让我看上去那么无聊,不管我愿不愿意,玉公子一有机会就向我进行科普。“黑科技”这个名词就是在科普时教授的。当然,玉公子自己不曾觉察他已经对我进行了多大范围的科普!
那时,玉公子告诉我:黑科技这个名词,是在日本轻小说《全金属狂潮》中登场的术语,原指非人类所能研发,凌驾于现有的科技之上的知识。也就是以人类现有的知识、能力无法理解的猎奇物。
这是个很有创意、很言简意赅的词汇,我认为。后来,网络上见多了这个词,我越发觉得这个词是如此生动、形象地概括了那些远超越现今人类科技或知识所能及的范畴,缺乏目前科学根据并且违反自然原理的科学技术或者产品。百度上说它是当前人类无法实现或根本不可能产生的技术或者产品的统称,其标准是不符合现实世界常理以及现有科技水平。我深以为然。
人们总喜欢把自己认为内藏巨大玄虚,无法窥视的东西称之为黑什么什么,例如黑洞、例如黑盒子、例如黑科技......或者还有黑夜。因为人们最重要的感知器官就是眼睛,而适合的光线是这一感知器官获取外界信息的前提条件。黑色并不真的是一种颜色。任何物体,任何空间,当没有任何可见光进入视觉范围,就会被定义成黑色。
这样也就能理解人类为什么总是把自己不能感知、不能理解的事物称之为黑**。人类对它的神秘充满敬畏、充满想象、充满好奇、也对它的超出掌控充满厌恶。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床头放的白开水。水已经变冷。这个季节的昼夜温差较大,尤其是雨夜还是有些阴冷的。水顺着喉咙一路向下地形成一道清晰而又清凉的轨迹,这让我更无睡意。我瞄了一眼手表,指针已过午夜。
我反复地看了几遍黑科技的目录,却没有深入地看里面详细的内容。我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去想象那些不合常理又难以想象的东西。我想知道我想象的空间是不是太过狭隘或者太过辽阔。
用回顾的眼光来看,很多过去认为是黑科技的东西,现在都变成了现实并得到了合理的解释,也就变成了摊在阳光下的白科技。当然,现在认为是黑科技的东西,在未来也会变成现实,得到解释,从黑变白。未来也还会新的黑科技,因为人的认知能力虽然有限,却总有着更深刻、更广阔的想象力。
人为什么总是那么好奇呢?我心中的黑色又能在什么时候才会变白呢?我嘴角带着微笑,意识却进入了黑色的泥沼。
又是新的一周的开始。
最美的季节还在继续。不仅是继续,还是高潮,繁花锦簇、落樱缤纷随处可见,就像是群星出场,璀璨舞台的瞬间。然而,顶点后面必然是下降,璀璨过后必然是暗淡。满目的灿如云霞的花枝似乎都在拼劲最后的力气,展示自己最美容颜。古人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可是那花也只是相似而已。今年的花儿又有哪朵是去年的呢?
人行道上一些景观树已经花枝稀疏,就像在提前昭告繁华后的寂寥。周五从傍晚下起的那场大雨确是辣手摧花。
水满则溢,月盈则缺。太过美好的东西往往不能长久。好在绿意更浓。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编号1359路灯杆不远处,停着一辆白色的“Infinity”。我和玉公子正在里面。这是我们选出的家里最低调的车。
我凝视着不远处落英飞扬的方向,无意间叹了口气。我不可能有伤春悲秋的情怀。这声叹息让我自己吃惊。却不想,耳尖的玉公子居然也听到了。
“感慨什么呢?”他问。
“春来吓吓去匆匆,刺眼繁华转眼空。”两句诗文随口念出,这更令我诧异。
“啥?”
“唐寅的落花诗。”我又随口应道。
玉公子面露惊恐地看着我,见我也是一脸吃惊更觉得奇怪:“你没事吧?难道你要让我去背古诗词?”
我回过神来,笑道:“别大惊小怪的。我只是随意在哪里瞄到一眼,不小心记住了。再说,你也不用……”
“随意看一眼?”玉公子打断我的话,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我忽然有些不自在。因为我想起来了,是在我前些天遇到的一位搭车的女孩子那看到的。那时,她随手从包里摸出一本书,书打开的那页,上面就是唐寅的落花诗。那个女孩子就是我现在陪着玉公子在这里傻等的目标人物。
好在玉公子很快就转移了重点:“那你推荐几本书给我看吧。”
“其实,你不……”
“凡是你知道的、能充高雅的东西我都要知道!”玉公子挑挑秀气的眉毛。
“真——嚣张啊。”我笑着敲了他额头一个暴栗。
玉公子条件反射,马上用力揉自己的额头,然后迅速恢复从容优雅的表情说:“赶紧照办。”
我笑着点头。
今天我们两个人来这里的目的,也是玉公子给我的惩罚:陪他继续进行潜伏,力求早获美人情报,早日抱得美人归。等了半天,路上都没有出现半个行人。
“你说她会来么?会不会不上班?会不会提前走了?”玉公子耐心有限,很快就开始躁动不安。
“嗯?你不是说她今天下了这里搭乘的订单么?”闻言,本来还沉稳如磐石的我眉毛跳动了两下,一双眼睛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我有点怀疑他情报准确性了,我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做情报的确认工作就在这里傻等。
“对啊。不会有错的。不信你看——”玉公子翻出手机,找到那笔订单的截屏照片。他说当时他的手不够快,没有抢到订单。
他大叫起来:“啊——什么?她今天的出发时间是中午。”
“你!”我又奖赏了玉公子一个暴栗,然后加速向公司冲去。早上,不出意外地迟到了。
G大厦附近。
一个不太起眼,同时可以看到G大厦的大门和地下停车场出口的地方。因为早上晚到,我坚决没有答应玉公子提前下班来这里等的要求。我们两个人在傍晚六点的时候到达监视地点。
“最多等一刻钟。然后回去吃饭。”我说。
玉公子张张嘴巴,没有发出声音,再乖乖闭上。不过他的眼睛并不乖,好几个白眼翻过来。我很担心,他的眼睛会不会又翻出问题,夹住眼睫毛。
停车场的车连成长龙,一辆接一辆地从出口爬出来。天还没黑,车灯的光连成串却不刺眼。十五分钟过去,一无所获。于是,我们准时离开。
早晚劳心劳力,一晃又到了周五晚上。我已经到达极限。在一个陌生女人身上花这么多时间是在不明智。今晚一过,无论玉公子再怎么坚持,我都决定绝不让他再胡闹,至少不再跟他一起胡闹。
“怎么办?这样不行啊。”玉公子一边吞着热气腾腾的乌冬面,一边含混不清地念叨。
上次折腾了一次,他最近胃口都不太好。但是G大厦附近一家“唐风”面馆里的日式乌冬面倒是对上了他的心思。于是,我们每天六点半准时光顾“唐风”。春暖花开的季节热热地吃上一碗,出点汗还是很舒服的。
我们两人从周二开始晚饭就是在这里解决的。那时天空开始飘起细雨。玉公子的肚子也适时地响起。于是我们两人就走进了这家精致的小店。
G大厦这里不算繁华。就餐的地方不多。六点一刻就离开这里赶去其他地方吃饭,或者赶回家吃饭时间都太过紧张。所以,周一我们等待的时候同时留意附近的美食。然后,玉公子透过车窗发现了这家小店不起眼的乌黑色招牌。可惜那时车子已经驶过。于是决定周二去品尝,没有想到,一下就对上了他的胃口。我本就没有玉公子挑剔,自然顺着他。
连续四天都同时出现两个大帅哥,小店的美女店长和服务员都有些兴奋,每次远远地看见我们过来,没事在忙的人就自发到门口站队欢迎我们的到来;即便是正在服务其他客人的小姑娘们也时不时地把眼光快速地投射过来,再快速地收回去,带着些并不掩饰的羞涩。
现在的女孩子们大多热情而大胆,丝毫也不吝啬表达自己的情绪。我只能称其为情绪。因为我不认为那可以称为仰慕、眷恋甚至是爱意;因为她们对我们没有一丝一毫的了解,也就不可能产生相对深刻隽永的感情。
我们一进门,女孩儿、女人们——不仅有工作人员,也有在座的客人——就开始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还是不是地传过来几声娇笑和几个媚眼。当然也有男孩儿或者男人的白眼和忿然。
我懒得理会那些或热辣或敌视的目光,我要做的只是扳起脸,在身周布起冷气冰墙,隔离出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然后和玉公子一起安安静静地吃饭。
我的几个眼神扫过之后,女孩儿们都在站到一定距离之外,或注视、或私语,虽然百般不甘,却不敢走近搭讪。
“你这张脸……呵呵……还挺酷!”玉公子很开心。
我以不苟言笑、生人勿进的高冷表情斜睨了他一眼。“谁不知道你那温润如玉样子是表面的?”
“谁都知道不是表面的!”玉公子哼了一声:“说我?再给我加一碗。”也不管我,自顾自地扬手叫人给自己加餐。
“暴饮暴食。胃不疼才怪!”我瞪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明明比我还能吃,为什么还这么瘦?”
“你羡慕嫉妒我是吧?哈哈。不是有人说‘有些人天生就是给人羡慕嫉妒的’么?本公子就是那个生来就是给人羡慕嫉妒的人!”玉公子笑得眯起了眼睛:“虽然羡慕嫉妒我的人很多,不过——你加入这个行列——我是最开心的。”
“干嘛一直强调羡慕嫉妒?你不知道羡慕、嫉妒、恨是不分家的么?”我不屑他的洋洋自得。
“我这样的人会有人恨?怎么可能?”玉公子用更加不屑的神情回击我的打击。
“好。你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我羡慕你,嫉妒你。好好开心吧。这里被某人吹得的空气稀薄。你慢慢吃,我去门口吸点氧。”我站起来。
“喂——”
我没有理会他,出门前顺手买完单。
店里的女孩儿们也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从四面八方向玉公子聚集。果然,他是最受欢迎的。
门外,华灯初上。
暖色的街灯和落日的余晖共同点缀着这个晚春的傍晚。风温柔地拂动树梢和纤细的枝条。花瓣一点、一点从枝叶间盘旋而下。这里的花落得更早,深的浅的绿色在树木的枝桠间弥漫开。偶尔点缀的粉色、白色已经所剩无几。
我站在小店门口四五米的地方。这个季节的温度果然舒服。最近好像一直在忙,仔细想想却什么都没有做,有点辜负大好时光的感慨。玉公子是个磨人精,这么多年把我的性子磨得快要面目全非了。
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我转身准备回到小店里去。时间太久,那个家伙会抱怨。
“先生?”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我回头,看见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落魄男人。
我的嘴角习惯性地扬起完美的弧度,并点点头。“有什么事么?”我问。
这个男人就站在我眼前,我忍不住仔细观察他。之所以说他落魄,他的络腮胡子起到了相当大的烘托作用,它的确增加了相当多的沧桑感。还有就是他的衣着:他的衬衫和休闲西装都皱皱巴巴的,而且不太合身,就像从哪里捡来的。可是他并不脏,衣服是干干净净的,身上也没有汗臭的味道。
可是他的眼睛很年轻,目光深邃,瞳孔黑亮亮的就像是夜空的星辰。他的眉毛又黑又长,鼻梁高挺,十分英气。他的背脊挺拔,就像是无论什么都无法压弯的山峰。
他说:“我需要一点钱。”他抱歉地笑笑:“我掉了钱包,又忘了家住在哪里……您能帮助我么?”
他不像常见的那几类乞讨的人:一是很自卑胆怯的,惴惴不安甚至害羞地等待着别人的救助;一是很嚣张跋扈的,就好像旁人都欠了他的,现在他只是把帐讨回来;一是很八面玲珑的,用道德进行绑架,就像凡是不施以援手的人都是道德败坏,品质恶劣,冷血冷心的人……
我忽然觉得他的笑挺迷人的。
“我明白了。”我一边说,一边拿出钱夹。我并没有带现金的习惯。因为现在无论用卡还是用手机支付都很方便。里面只有五张粉红色的钞票。我把它们都拿出来塞到他手里,说:“抱歉,就这么多了,希望能帮到你。”
“谢谢!谢谢!”他的声音打着颤,双手捧着那五百块钱,似乎不知道怎么样做才好。他说:“太感谢您了。我应该说的是实在太多了,我不能要这么多。可是我不能那么说,我很需要这些钱。”
我笑着说:“别在意。需要就留下它吧。”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把钱还给您。”他似乎很激动,肩膀都有些抖动。
“我希望您能有那个机会。但是不必还钱。”
他愣了一下,然后了然地笑了。
“先生,您的联系方式……我还是希望……”
我挥挥手,笑着说:“不用了,或许哪一天您也会帮到我。再见。”
“再见。”他的笑意从唇角扩展开来。他也朝我挥挥手,算是告别,然后继续向前走,只留下一个高大的背影。
我索性准备在外面继续站一会儿。
风把不远处的小便利店门口的歌声断断续续地送到我耳中。很多新歌我都没听过。不过这首老歌,我倒是模模糊糊有些印象。我想起来了,那首歌是庾澄庆的《春泥》。于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着哼了起来。
“……多想提起勇气好好地呵护你,不让你受委屈苦也愿意。那些痛的记忆落在春的泥土里,滋养了大地开出下一个花季。风中你的泪滴滴滴落在回忆里……”
一抹墨色飘过。那是风中飞起的长发。那个人就站在有歌声飘出的小店的门口,她戴着墨镜,看起来似乎正看着马路上偶尔急速驶过的车子发呆。
我微微错愕,这身影有种熟悉的感觉。这不是……?
女孩儿的高跟鞋笃笃地敲在大块石砖铺成的地面上。她的步履从容、不快不慢,就像有意和着那首歌曲的节奏。
她为什么要穿高跟鞋呢?我想起她穿运动鞋的样子,那样的她显得更加青春。她本身就像一幅安静的水墨,点缀的一点青春阳光就像是水墨山水中的风,没有具体的形,却格外灵动。
女人走进“唐风”的瞬间,我有种得偿所愿的感觉。不需要为拒绝玉公子再来这里潜伏的要求措辞了。然后,我转身跟进了小店。
邻近门的位置,端坐着那个刚刚走进来的女孩子。一副大大的墨镜挡住了她脸颊的大半。我还是无法看到她瞳孔的颜色。
我眼睛快速地扫过女孩子,再瞄向里面的玉公子。他正被几个年轻的女孩儿围着,脸有点红,额上也出了汗,不知道是招架不住她们的热情,还是面汤太热了。
我轻咳一声,女孩儿们作鸟兽散。玉公子长舒了一口气:“你终于回来了。我大病初愈,现在一起招架这么多美女,还真有点吃不消。”
坐到玉公子旁边,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告诉他——他找的人的就在几步之遥。只希望他自己看过去。
“吃好了么?好了我们就走吧。”我有意无意地把声音压低。要是擦身而过他还是没发现她,也只能认为他们进一步的缘分还没到了。
“等我坐会儿消消食。”玉公子的坐姿慵懒而随意,跟我笔直的脊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相信,如果现在给他一个软榻,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斜靠在上面。
我微微蹙眉。因为我感觉那女孩子似乎朝着这边看了一眼。当然,那也可能是错觉。因为她的目光隐在墨镜之后。
天都黑了,她为什么还带着墨镜呢?难道是什么公众人物,害怕在公共场合被认出?我在心里摇摇头。无论是露出小半边的不施粉黛的脸颊,还是她颇有个性却与时尚前沿无关的穿着,还有……都不像。
她今天上身穿着淡紫色丝质衬衣。衬衣剪裁简洁大方,完全没有多余的装饰,下身白色牛仔裤,踩着白色的高跟鞋。外面罩着一件轻薄飘逸的紫色风衣。她的颈间还是带着那颗乌黑的珠子。这也是我确定不可能认错人的最直接证据。
“没想到你喜欢的乌冬面还挺受欢迎的。我刚刚见门口的女孩儿点的也是你那款。”我几番盘算,故意回头朝着门口的位置示意了一下。
我点的是酱油拉面。尝试过几种口味后,他觉得这家的酱油拉面无论是面本身、还是汤汁,甚至是红太阳般的半熟切蛋,所有的味道真心地道。看到那个女孩子面前摆了一碗跟玉公子一样的乌冬面,我有种冲动向她推荐酱油拉面。
“哪有什么奇怪。我当然比你有品了。”玉公子酷酷地叼起一根牙签,做纨绔状。眼睛眨呀眨地看着我,让人很有一股想扁他一顿的冲动。
我心里想着,你看我干什么?赶紧往门口看啊。
我扶额在心底叹息:“如果就这样错过了,你可就不能怪我了。如果你们彼此都没看见对方,那便是缘分不够。如果是看见了,那么你是男人,就应该处于主动的一方;她既然没有跟你打招呼,也还是你自己的魅力不够。”
“服务员,买单。”女孩子柔和温婉的声音飘来。
玉公子的眼睛张大,嘴巴也张大。就像电影的慢镜头,他的头慢慢地、慢慢地转动,视线也慢慢地从我脸上移开,然后越过我的肩膀,看向我身后的某个位置。
还好,听力还成。我暗暗呼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