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江源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孩子不同,在他的记忆里,5岁以前自己的生活中只有满眼的纯白色和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先天性心脏病,那时的他虽然还不懂这个词的真正含义,但是从爷爷奶奶怜惜心疼的目光中,从爸爸妈妈草木皆兵的行为里,他便意识到这就是让他不能和其他小朋友一样去游乐场坐碰碰车,进幼儿园交新朋友,吃甜甜的冰激淋的原因。
“源源,痛不痛啊?”一次,刚刚为小江源做过皮试的医生舅舅,看着他瞪着大大的眼睛努力不让泪水留下来的样子,有些心疼的问。
“嗯!”小江源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泪水也终究没有控制住,顺着孩子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滑下。
“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呀?”舅舅摸了摸他的头,疑惑地问道。
“我说痛妈妈会哭的。”也许是挫折让人成长的更快,小江源自从偶然发现他哭时母亲也会在一旁流眼泪后,便再未面对例行公事般的打针吃药做检查哭闹过,原因只是不想看见母亲难过。
“舅舅,我会好的吧?”孩子漂亮的眼睛中闪烁的是希望,说出的话便是当时全部的梦想。
“会的,等你好了就可以和其他小朋友一样做所有想做的事。”舅舅望着江源,语气宠溺,却眼神坚定,对孩子承诺的同时也像是在要求自己。
4岁半的时候,江源经历了心脏结构修复手术,睁开眼睛以后,妈妈激动的告诉他,再过些日子,他就可以走出医院,和其他小朋友一样过多彩的童年。
通过手术,江源的病情可以算是彻底根治,普通的体育活动都被允许正常参加,只是不能持续时间太长,强度过大。为了在不影响健康的前提下,提升他的身体素质,军人出身的爷爷和爸爸为他制订了一系列适合于他的体能训练方案,游泳、球类、赛跑均被列入训练范围。加之他自己超强的悟性和天赋,所以从小到大,江源除了不能完成超强度或长时间的体育活动之外,身体已基本与正常人无异。而且由于他在各项运动上的技术和水平十分突出,同学朋友也特别喜欢与他一起玩,5岁以前的那场病痛就像一个小小的考验,坚强走过后便退出了他的人生舞台。否极泰来,似乎余生他所需要做的只有好好成长,他也终于不负众望,长成了所有人喜欢的样子。
但父母长辈总归还是担心的,高考的时候为江源选择C大,除了因为学校本身校风学风不错,还有舅舅目前正在滨城医院就职,方便对他照看的原因。入学军训的强度,原本对于目前的江源来说是完全可以应付的,但开始没几天,他便发现自己特别容易累,胸闷、头晕的现象也时有发生,5岁以前不好的记忆袭来,旧病复发的恐惧让他感到沮丧、慌乱。一个人趁大家午休时间不知疲惫的在篮球场扔起篮球,想为自己压抑的情绪找到出口,让混乱的大脑变得清晰亦或是更加混乱。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遇到了恰好取完包裹路过球场的林晓凡,午后阳光映衬下的女孩儿,笑容灿烂,青春无敌,周身洋溢的是一种鲜活的生命的力量,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而之后女孩儿的敏锐与善良更是令他吃惊不小,不仅细心的发现了他的异样,还贴心的送上糖果并没有深入探究他的内心。林晓凡不会想到,她的那颗平凡普通的棒棒糖,曾发挥了多么不可忽视的作用,不仅切实缓解了江源身体上的不适,还充当了强心剂让他找到了正视问题的勇气。那一刻,他是那么的想要证明自己没事,可以有资格、能够有机会牵住她的手,许她一世安稳。
后来,他去了医院检查。
后来的后来,舅舅告诉他放心,一切都好。
“咱们去医院吧?”扶着江源走出运动区域,找了个阴凉通风处坐下,看着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张浩轩心急如焚却小心翼翼地问道。
“能借我手机打个电话吗?”江源无力地靠在墙上,原本璀璨的双眸此刻却布满了千帆过尽的沧桑,说出的话也轻的似被风一吹就散。“我的没带在身上。”
“哦,好。”张浩轩急忙从自己手上拿着的运动服上衣兜里翻出手机递了过去,“用我帮你打吗?”
“不用。”江源勉强地向他笑笑,接过手机,拨打出自己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舅舅,您能来接我一下么?”
“嗯,我在校门口等您!”
挂断电话将手机还给张浩轩,并借力站起,“浩轩,得麻烦你送我去校门口了!”江源略显吃力地说。
“真的不用去医院吗?”看着江源难受的模样,张浩轩担心地问。
“我舅舅就是医生,他会带我去的。”江源在张浩轩的搀扶下向学校门口走去,“我没事儿的,不用担心,都是老毛病了。”看着张浩轩着急的紧紧皱着双眉,江源忍不住提起精神开口安慰道。
“什么老毛病啊?你怎么都不和我们说,都怪我不该硬拉着你参加比赛。”张浩轩是真的被江源刚刚的样子吓到了,对于自己之前强烈要求江源报名运动会比赛项目的行为后悔不已。
“真的和你没关系。”不想好友为了自己的事情自责,江源极力地想要证明自己这样与跑步没有必然的联系,“这个运动量没问题的,应该是由于之前感冒发烧引起的。”
操场距离校门口并不算远,两人速度不快的走到约定地点也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源源!”汽车在校门口停住,一个身材高挑,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匆忙走下车,一手从张浩轩手中扶过江源,一手熟练地搭上他的手腕感受脉搏,满脸的担忧,“现在感觉怎么样?”
“已经好多了。”江源轻声回答着,同时转头看向张浩轩,“行了浩轩,你快回去吧,别错过了比赛,我跟舅舅走就可以了。”
“真不用我帮忙?”张浩轩还是有点担心。
“没事儿,交给我就行了,放心吧。”没等江源回答,男人便开口说道,“今天真是谢谢你啊,同学。”
“那行,有事儿打电话啊!”张浩轩松开始终扶着江源不敢放松的手,又突然想起江源没有带着手机,于是把一直拿在手上的自己的外套披在江源身上,“衣服你穿着吧,手机也在里面你先拿着用,我回去操场找你的包用你的就行了。”
江源在舅舅的帮助下坐上车,调整好座椅的角度,系好安全带后,冲张浩轩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目送着江源舅舅的车开走,张浩轩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用手揉了揉眉心,转身快步向操场方向走去。
“舅舅,我很想继续参加明天学校的比赛。”医院病房内,做完检查躺在病床上休息的江源,听见舅舅走进来的脚步声,目不斜视的盯着屋顶,语气平静的开口说道。
原本正低头研究检查结果的舅舅听到江源的话随手合上病例,拉过凳子坐到床边,替江源掖了掖被角,不慌不忙地开口说:“为什么?”
“明天的接力比赛,是集体的荣誉,我不想由于我的原因,连累大家缺赛。”江源移开望着天花板的眼神,转头望向窗外,“而且我答应过一个人,要赢得比赛,我不想让她失望。”
“女孩子啊?”舅舅微笑着拿出听诊器放在江源心口,感受了下心率。
“源源,舅舅现在必须要郑重地和你说一下你的身体。”整理好听诊器,舅舅略微停顿组织了下语言继续说道,“通过检查和诊断,我们现在要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你的心脏病复发了。而且就目前状况来看,不能采取普通的结构修复手术方案治愈,需要暂时保守药物治疗,寻找合适的时机和脏源进行心脏移植手术。”
舅舅说完,耐心地等待着江源的反应,眼底是藏不住的复杂的情绪,安慰的话也如鱼梗在喉,不知如何开口。
“舅舅,让我明天回学校比赛吧!”良久,江源的声音在空旷的病房内响起,情绪没有起伏,语气却带着点乞求的意味。
“那你今天好好休息,一会儿护士过来给你打针,如果明天早上情况稳定的话,就可以出院。”见江源转移了话题,舅舅也不想再继续,觉得应该给他留点儿自我消化和调节的时间,于是一边说话一边站起身,迟疑了一下又叹了口气补充道,“比赛要量力而为,觉得不舒服就要立刻停止。”
关门声响起,病房内瞬间安静得似乎可以听见呼吸的声音,夕阳余辉,透过玻璃窗渲染出一室昏黄。沮丧的情绪从四面八方涌来,卸下在长辈、朋友面前坚强的伪装,无力感瞬间遍布全身。江源轻轻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刚刚看到的林晓凡的短信内容一直在脑中萦绕挥之不去,终是无法控制住眼泪悄悄滑落。宛如旧时胶片电影里的慢镜头,每一帧都清晰唯美的动人心魄,却又是那么的令人绝望。
有新短信进来的时候,放在床头上的手机伴随着清脆的提示音骤然亮起,屏幕还停留在已读的林晓凡发来的短信界面:“浩轩,200米决赛江源怎么没跑呀?我打他手机也没人接,出什么事儿了么?我很担心。”
我曾梦想,青春岁月牵你双手予你倾世温柔;
我曾梦想,人生路上风雨同行护你快乐无忧。
可是也许,前世里我是恶魔而你是美丽天使;
所以今生,我要不断救赎与你咫尺却终殊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