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蟹统领不要生气,容贫道给诸位做个斡旋之人,虽然你我等人妖有别,可都是归属仙宫治下,我神霄宗与东海龙宫在这东海上做了几百年邻居,往日也多有来往走动,看在如此情份上,不如就此化干戈为玉帛,要不然动起手来肯定会死伤很多,我等都是修行之辈,屠戮生灵会引得劫难重重,丁蟹统领三思而后行啊!”
老道士接着亮出了自己的家门,原是神霄道宗李流尘真人,道号青眉真人。
丁蟹看着李流尘极其诚恳的模样,又在心底掂量了一下动手的后果,他的道行跟这老道士不相上下,甚至还略逊一筹,但胜在妖多,真打起来绝不会吃亏的。
不过事情闹大了,总归是不好的,不论龙宫是否将正阳宗放在眼里,表面上还是要和和气气的,想到这层,他故作大度的说道:“罢了,既然李真人出面,我就放这些凡人一马,只要他们将杀害我的坐骑海魔蝎的人交出来任我处置,并且上贡牛羊猪各一百头,此事就暂时了结,不过以后珊瑚林便划归我龙宫丁蟹府统治,傲来国渔民再也不能涉足此处海域,这就是我的底线,休要再商量,不然别怪我彻底翻脸,到时候谁说话都不好使了!”
丁蟹的话软中带硬,既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又讹夺了一大批好处,还堵住了李流尘的口,可谓是一举三得。
李流尘听到这里,纵然有些不满意,却也不敢将丁蟹彻底惹毛,如同丁蟹所想的那样,李流尘也是顾忌重重,岂敢轻易言战,到时候恐怕会落个行事莽撞,挑起争端的罪名!
他轻微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丁蟹提出的条件。
杨大喜惨然一笑,如果能挽救回全村人的性命,牺牲个把人又能怎样。
“杀俺吧,俺就是那个凶手,要不然你翻遍火炉岛也找不到其他人了。”
“不,你们不能杀大喜叔,那个蝎子怪真是我弄死的,要杀就杀我吧,反正小爷无父无母,无牵无挂!”
杨壬看到杨大喜引颈待戮的样子,急忙扑倒他的身上,大声喊道,自他记事以来,在这个村子里面,就属杨大喜对他最好,父母在他心中只是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只是个记号,村子里的人才是他的亲人,特别是杨大喜。
杨大喜早就料到他会来阻挡,迅速的从腰间拔出匕首,抢先一步扎穿了自己的胸膛,浑身鲜血的倒在地上。
杨壬迟到了一步,被杨大喜胸中喷出的热血撒了一身,顿时就傻眼了。
杨大喜有气无力的摸了摸他的头,小声在他的耳边说道:“孩子,你在海里面救了俺两次,俺就是八辈子也报答不起了,这次算是先还你一条命,余下的下辈子再还吧,你生来就不是一般的人,迟早是会有大能耐的,听叔的话,留着这条命,以后有机会给叔和村子里的人报仇,叔也就死的瞑目了,还有,你父母……。”
他还想说什么事情来着,结果没能支撑下去,就盍然而逝。
杨壬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开嗓门大哭起来,这样的悲痛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
世间最苦之事,还是这生死别离啊!
杨大喜一个人已经认罪自杀,丁蟹就是不想罢休也无可奈何了,只得恶狠狠的放了几句狠话,带着一干水妖返回海底洞府。
李流尘带来的少女凰儿看到这凄惨的景象,有些于心不忍,她拉了拉爷爷的手,问道:“爷爷,他还有救吗?”
李流尘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唉!没救了,他抱了必死的决心,而且脉象消失,魂魄归阴,救不活了!”
杨壬听到这些话,转过头来怒视着他:“你不是道门的真人吗?为什么不杀了那些水妖,为什么眼睁睁看着我大喜叔自杀?”
大概在这世间凡俗之人眼里,修道者便如同他们口口相传的那样,潇洒自如、快意恩仇……
殊不知,修道修佛都一样,强中自有强中手,从来无忌是路人,任你法力通天,身怀绝技,总有比你强大比你狠心的人出现,如果都不遵守约定俗成的规矩,这世间岂不是乱套了,人人皆可杀人,人人皆可被杀!
水妖丁蟹该死,而李流尘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和势力来制裁他,能毫无顾忌制裁他的都是些大人物,却不会为火炉岛几个平头百姓无故出头,这也是那些看不见的规矩之一,大家都习惯靠这些规矩来活着、修行,从未有人想过要打碎它。
那些敢于挑战规矩、挑战权威的人妖,早就被杀的杀、镇压的镇压,最有名的莫过于五百年前猴妖一族的一位妖圣,虽是妖圣阶,可是仗着一身神技,一根神器闹的仙宫大乱,越两阶挑战大帝而不败,很是让神州为之震动,可最后呢,还不是佛门两位佛祖一同出手,将他抓去西方佛门圣地灵山,花了两百多年的时间,两位佛祖和六位尊者,三十二位菩萨一起向他灌输经卷,弘扬佛法,终于被佛门度化,放下一身本事和骄傲,遁入空门。
从此天地间少了一个妖族齐天大圣,多了一尊佛门斗战胜佛!
那场因他而起的妖族道门之战,也因他而败,用佛门的话讲,这叫因果,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
他去西方做了佛,享受佛徒信众的香火,那些跟着他闹腾的妖族们很多都神魂俱灭,不入轮回,剩下的也元气大伤,龟缩在老巢再也没了斗志!
生我何用,不能欢笑!灭我何用,不减狂骄!
“有些事,我说了你也不明白,不时我不出手,我这次出手了,但我不可能一直守着你们,那水妖丁蟹手下众多,而且离得特别近,我能挡他一次,却不能一直挡着他,再者,我若激怒了他,他再杀来的时候就不是死一个人了,而是极可能杀死岛上所有人,这不更是糟糕。”
有些等微妙复杂的关系和规矩,李流尘是心里明白的很,说不出来,即使说出来,谅杨壬这个凡间小子也是不会懂的,不如不说,给这个孩子一段机缘,让他在修行中自己体悟,如果修行有成,也可以自己来了却这段恩怨。
“你也听见村长临死前的叮嘱,你我相见即使缘分,我看你也是块修行的好材料,不如就跟我回山修行,有了道法道术在身,才能得偿所愿啊。”
杨壬抱着杨大喜的尸体,看着四周悲伤、惊恐的有些麻木的村民,还有那几个反抗水妖被杀的汉子。
“不,我不学你那道法,学了只能像你一样,麻木不仁,救不了这许多不该枉死的人,要学我就学可以救人于水火,仗义行侠的道法,要学那能打穿海底龙宫,捅破天上仙宗的道法!”
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论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李流尘震惊无比,自己修了六十年的道,修的一塌糊涂,莫名其妙,还不如一个小孩子念头通达直至本心!
李凰儿原本是可怜他的,可是听见他指责李流尘麻木不仁,顿时柳眉倒竖。
“你这不知好歹的家伙,要不是我爷爷及时赶到,你们村子里的人都死了,还敢说我爷爷坏话,哼!”
“凰儿不可无礼,这位小哥只是悲伤过度,时间一长自会好的,我们这就走吧,红尘浊世,三教九流,都是一把把磨灭坚骨的矬子,是一杯杯腐蚀心志的毒酒啊!”
李流尘想到自身的境遇,不由得感慨一番,随后带着忿忿不平的李凰儿离开了。
他说的每句话都印在杨壬的心头,似乎里面是有什么玄机的,可是杨壬遭逢大变,心中百般滋味,念头杂乱无比,想不透这其中的玄机。
就这样,杨壬就这样抱着杨大喜的遗体,在沙滩上坐了一夜。
繁星退去,东方海天交界的地方出现一丝鱼肚白,杨壬怔怔的望着那远方,不知心里有怎样的波澜。
杨老秀才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他身后,用仅剩的右臂拍拍杨壬的肩膀。
“杨壬,你大喜叔已经死了,咱们应该早点让他入土为安,你也要振作起来,要不然你大喜叔在下面都会为你操心啊!”
杨壬麻木的转过头来,却吃惊的看到杨老秀才左臂空荡荡的,肩膀处包着厚厚的布条,隐隐有血迹渗出。
“先生,您的胳膊怎么回事?”
杨老秀才苦笑了一下,说出了实情,昨天水妖在村子里肆虐的时候,他为了阻止一个鱼怪拖走一个孩子,左臂被那个鱼怪砍了下来,当时就疼昏了过去,幸好村民帮他包扎了伤口,才捡回了这条老命。
“我读了一辈子圣人之书,不敢说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但这四书五经、儒家百集我早已熟记于心,可末了呢,手无缚鸡之力,圣人之遗可治国平天下,却不能救人于危难,不能惩恶扬善,不怪世人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便是这百无一用之人啊,儒家之道不可取,不可取啊!”
杨老秀才稀疏干枯的胡须和白发在海风中,凌乱的抖着,老先生教书一生,何曾感到这么无力过!
信仰和心中的道义原本是人心中最坚固的东西,没想到一场灾难便能颠覆人们心中的道,破灭原本的信仰,这世间还有东西能坚不可摧吗?
杨壬望着这个平日里他不少作弄的老先生,那迷茫的神情跟昨晚的李流尘真人相似的很,他不知道,他们心中有种叫做“道”的东西正在龟裂,而且迟早会破碎无遗。
“先生,学问救不得人,学道也救不得人,那这世间就没有东西能学了不惧怕那些龙宫的妖怪,保护那些像大喜叔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