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同乘一车时,周一诺坐在后座,听着陆宇插科打诨,倒没觉得时间难熬。今天只剩他们俩,本就算不上熟悉,各自又带着隐秘的小心思,气氛自然不那么活跃。一个话题谈完,另一个话题未起,这样的空隙时间内,不觉间充满了尴尬。
女孩子面子薄,作为男人,总该先说点什么。程梓明偷偷瞥她,见她直直坐着,视线望向前方,神色有些紧张。他轻咳一声,故作轻松地问,“刚才玩什么去了?”
周一诺偏过头,朝他笑了笑,言语间带了些许忐忑,“扔篮球。”
不知他会作何想法,不过没关系,这确实是周一诺喜欢的降压方式。手心抓紧安全带,她马上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嗯,电影好看吗?”
“一般,没什么剧情。”程梓明老实回答,余光再次绕过周一诺的脸,“闹哄哄的。”
“哦。”周一诺点点头,过年嘛,可不就是闹腾腾的。
一路上她也在偷偷观察程梓明。飞机上的偶遇在她心里种下了好感的种子,但那只是对普通路人的无意而已。发现他是陆宇的表哥,让她惊讶于这个世界果然很小。今天在电影院,看到他对女朋友如此贴心,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还真出现了一丢丢失落。
可是,你有什么资格失落呢?
你还真以为,一切会像郑书奇说的那样,两个陌生人会因为缘分,由飞机上的邂逅展开一场惊天动地?可事实就是,你只能接了奶茶转身离开,装作一点都不在意。好吧,发现他那个长腿女朋友有点难伺候,你是不是有那么一丁点惋惜呢?
醒醒吧,周一诺,你实在想太多了。
大学毕业后,程梓明跟女孩子交流的经验仅限于相亲,而在相亲途中,他常作为被提问的一方。他实在不太了解,主动跟女孩子聊天,应该说些什么?衣服首饰属于完全陌生的领域,星座血型那种伪科学更是从无涉及,太阳都快下山了,天气也没什么好谈的。于是他只能问问周一诺的工作,果不其然,在讨论工作多苦多累时,广大劳动群众最容易结成联盟。尤其是中午刚被王磊铩羽而归,满腔的职业自豪感没地方宣泄,周一诺开始详细解释,我们真的不是731。
程梓明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表现出足够的兴趣,一来一往中获得了她的很多信息。比如因为工作需要她会经常出差,平时在公司会做实验,细菌、细胞、病毒、小白鼠,什么都接触。
真是个大胆的姑娘,一个人天南海北到处跑。
难得碰到一个对人类活体试验不惊诧的人,周一诺慢慢地讲临床试验的意义,无论化药还是生物制品,每项临床研究都需要各方面积极配合。讲到自己频繁出差,合作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趣事,聊着聊着周一诺便谈兴大开。她本就不是扭捏的性子,谈到自己擅长的领域,整个人都放开了,就连眼角都带了神彩。
她很放松地用右手撑着头,胳膊搁在窗沿,一边讲着,一边抬眼偷偷看程梓明的侧脸。
我不乱想,我就看看。看看还不行么。
车将要拐进中南路路口时,周一诺坐直了身子,伸手朝前指去,“麻烦你把我放到路边,我直接走天桥过去就行。”
程梓明没作正面回答,但车并没有停,而是继续前行。
周一诺看向他,睁大了眼,十分不解,“你不用特地绕过去的。”
程梓明笑着回头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却将车开进了中商广场地下停车场。挂好档,程梓明含笑看着不明就里的周一诺,“小宇没告诉你,他带的那个男的,是我么?”
周一诺眨眨眼,貌似还真是,陆宇只说了多带一个人,但并没详细说是谁。对她而言,三个人和四个人吃火锅,差别无非是多点些菜。当时她还疑惑,觉得陆宇是在扯理由,现在想来,这个主意其实还不错,至少自己坐到了顺风车,还多看了几眼帅哥。好吧,说实话,其实也没多帅。在现在普遍流行的韩流价值观看来,他这样的粗汉子,估计还不如陆宇得小姑娘喜欢。
程梓明没带女朋友一起,周一诺有些好奇,那样高冷的女朋友,带出来应该很有面子的吧。努力把自己的小心思藏起,周一诺舔了舔唇,鼓起勇气,又带着些小心和试探,“那你,怎么不带你女朋友一起来?”
程梓明走在周一诺左侧,低头看着这个发顶刚刚擦过自己鼻尖的姑娘,片刻前心底冒出的那个想法,再次密密麻麻如藤蔓般攀爬上来。为什么看着她会觉得这么熟悉?仅仅只是因为十年前就见过么?十年前的一面连邂逅都算不上,她可能根本就没记住我是谁。可能因为她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不同于颜冰或梁思颖,带着客套面无表情地询问对方的条件。她总是笑着,弯着眼,露着牙,热情相待,大方有礼。
如果有一种可能,如果她单身并且对我印象还不坏,我应不应该试试呢?如果再了解多一些,我们两个人,会有可能吗?
“我没有女朋友。”二人并肩而行,程梓明面向周一诺,认真说道。
“啊?”恍惚间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他肯定的神情印证了刚才那确实是个否定句。努力用惊讶掩饰住心内沁出的喜悦,周一诺尽量平静地问,“那中午那个?”
“相亲对象,第一次见。”程梓明言简意赅地揭晓了答案,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强调和梁思颖是第一次见,况且这次见面已经成了最后一面。
“噢。”周一诺点点头,故作轻松的进了电梯。
对第一次见面的相亲对象都能这么言听计从,这人还真是听话呢。
电梯里上来一胖一瘦两个中年男子,胖子的手里夹着半截烟肚,吞云吐雾时,不忘用经典汉骂问候某人祖上亲眷。周一诺屏住呼吸,侧过头往程梓明身边靠了靠,看出她的不适,程梓明稍稍往前了半步,把她隔在身后。
出了电梯,程梓明闲聊般提起,汉骂确实不是好习惯,即使在军中,一般也不会这样问候对方先人。
周一诺被逗笑,抬头说了句,汉骂固然不对,我更不喜欢闻烟味。
程梓明愣了愣,随即点点头,似是自言自语地说了声,好。
与车厢内不同,程梓明需要集中注意力观察路况,转弯或红灯时,能将身旁的姑娘偷偷看上两眼已是极致。饭桌不过平米见方,面前的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更清晰的五官,更清晰的笑容,程梓明毫不遮掩地看着周一诺,心情舒畅的他,唇角一直挂着浅浅的笑,眼神深邃而明亮。
灯光之下,周一诺第一次将程梓明的面容看清楚。这并不是一张让人一眼看去便会印象深刻的脸,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特别。浓眉,眼不算很大,鼻梁算得上英挺,嘴唇不薄不厚,完全无法让人从唇形这种迷信知识,来推测他究竟是个薄情还是多情的男人。如果忽略他永远挺直的脊背,然后把他丢到人堆里,面容也只算是比路人稍稍端正一些而已。
可就是这个样子,深深地被周一诺看进了心里。
起初的尴尬已经消失不见,好感的种子逐渐在心里萌芽,一眼不眨地看着对面的姑娘,程梓明接过话头,渐渐成为了主讲者。他讲起小时候的事,比如他和堂兄程梓光,带着陆宇与院子里一帮熊孩子斗智斗勇,在七岁八岁狗都嫌的年纪,拉帮结派打架斗殴,他只是假期回来呆几天便离开,苦了陆宇整个暑假都被丢在外公家。被他耍计谋欺负的小孩子们无处宣泄,只能逮着陆宇出气。也许是因为回想起童年的无忧无虑,也许是想起小时候曾经淘气的自己,他的面容变得更加温和,笑意也更加明显。
听到开心处,周一诺埋头捶桌子,嘴都快要咧到耳根,“原来陆宇小时候就已经那么逗比了。”
“可不是么,一直这样,治不好了。”程梓明认真地看着她,两眼含笑。
聊得太过投入,以至于何倩霖已经站在身后,周一诺都没发觉。看到周一诺转头朝来人笑得灿烂,程梓明便站起身来,礼貌地打招呼。
周一诺简单地给二人作了介绍,礼貌落座之后,三人继续聊着,但主讲人变成了何倩霖。周一诺平时工作忙,与同学之间来往少,很多消息不免有些滞后,何倩霖来了,自然要拉着她好好补课。程梓明默默地听着两个姑娘聊着一些关于老同学的八卦,并没作出评论,但眼神和表情表示他在听。对话中偶尔会蹦出一些医学专业性较强的词汇,外科急救相关的他还能懂,偶尔蹦出几句中医的阴阳五行,他默默地选择了自动滤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