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就这样静静的躺在黑暗的虚空中,回想诸多往事,一幕幕近在眼前,虽然有很多不愉快,但温馨和幸福的场面还是占多数。和母亲相依为命的这十几年,经过他们的辛勤努力,生活也是一点点变好的,朋友也慢慢多了起来。张云已经不像童年时那么孤僻和冷硬,也渐渐有了几个交心的朋友。张云和老王叔可谓忘年之交了。一想起老王叔,张云就觉得心里特别的轻松愉快。别人都说老王叔性格古怪,不近人情,那是他们不够了解。其实老王叔心肠很好,乐善好施,心胸宽广,待人和善。可能因为老王叔不拘泥于世俗常规,说话做事难免特立独行,人们才有些误解。
和老王叔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几乎是张云童年里最美好的回忆了。最让张云喜欢的,是老王叔会变的魔术。有几次老王叔变完魔术,张云总忍不住跟老王叔说:“老叔,你要是去台上表演,肯定有很多人喜欢你,准能挣大钱!”每当这时,老王叔就会抽张云的小脑袋一刮子,鄙夷的说道:“你小子咋尽想着赚钱,你跟钱一起生的啊?”张云总是摸摸脑袋,嘿嘿一笑:“老叔你别生气,谁叫咱穷怕了!以后不这茬了哈!”
老王叔知道张云家生活困难,时常接济他,开始的时候张云觉得不妥,老王叔一大把年纪了,不能花他的钱,死活不肯拿,但被老王叔臭骂了一顿之后,反倒嘿嘿笑着拿了钱,以后老王叔再给,他只笑着说一句:“我都记着呢,以后一并还你!”老王叔每次都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每到秋末,张云的母亲也会专门到乡下寻一些上好新烤烟,自己焙干了,到年底的时候就叫张云捎去,老王叔也从不拒绝。老王叔这些年抽的旱烟,都是张云的母亲亲自给他烘焙的。老王叔每每在市场上弄到点好吃的乡下野味,野山菌、山鸡、野兔之类,也会把他们母子叫去一起吃,只是柳月兰向来不吃野生小动物,后来老王叔也就只叫张云去了。张云可大大的乐意了,每次都是吃得见了锅底,被老王叔一个劲的抱怨:“照你小子这种吃法,以后老头子还敢叫你来?”张云舔舔嘴唇嘿嘿一笑:“不吃完就浪费了!”嘴上虽这般说,但老王叔每次想弄些野味下酒,都少不得张云作陪,张云从十一岁开始,就和老王叔一起喝酒了,柳月兰也不去管,只叫他别喝醉了。
久之,张云几天不和老王叔痛饮几杯,就感觉浑身不自在。混熟了之后,老王叔就叫张云别叫他叔了,他说,论年纪,我都能当你曾祖辈了,你这样叫着我亏大了。张云只道他吹牛,你顶多七十岁,能做爷爷辈。为此事,两人争论了很多年,谁也不服谁。后来,张云就直接改口叫老王叔老头子,少不得被母亲批评没大没小,还是老王叔多次替张云澄清,柳月兰才没再纠结。
三五天不和老王叔喝一顿酒,张云见着老王叔就会催道:“老头子,你还不赶紧去搞野味,这喉咙可干嗱!”老王叔每次都是一脸鄙夷的骂道:“臭小子,你以为野味这么好搞呢,这是大城市,可管得严呢,那些乡下老农被城管那帮土皇帝抓怕了,偷偷摸摸经常打游击,不好找啊!”但是,要不了三两日,老王叔又会笑嘻嘻的来叫张云去品鲜了。
每次吃完野味,张云都会满足的剔着牙,和老王叔有一句没一句的瞎扯。
“老头子,你天天抽旱烟,这玩意儿好抽么?”
“要不你也来两口试试?可带劲了!”
张云顶不过好奇,接过来抽了一小口,只感觉舌根发麻,有一股糊味,也没什么特别。待大抽了一口想体会深一些,却被呛得咳嗽半天。老王叔却在一旁哈哈大笑,此后,张云对旱烟便没了兴趣。
回想起曾经的点点滴滴,黑暗中的张云不禁心中一阵暖意,忽而想起自己已经死掉了,不知道妈妈和老王叔该有多伤心,又转而伤感起来,只觉得浑身痛不可当,奇痒难耐。
不知过了多久,张云觉得自己的身体竟是慢慢有了知觉,但是很多怪异的感觉也随之出现。他好像隐隐约约能听到外界的一些声响,但是有分辨不出来自何人,来自何处。身体的痛痒之感却愈发强烈,但他又动弹不得,喊叫不出,如此这般折磨,好似没有尽头。那种好似万虫钻心的痛痒,既让他痛得清醒,甚至能听出外界一些明显的声响,但也总是让他痛苦到昏迷。
有一次,张云因为奇痒和剧痛实在难以忍受,使尽了全身气力,竟是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而后他清晰的听到有个男人在说话,却是像母亲一样称呼他为“云儿”。张云对这个男人的声音很陌生,但从他的焦急的语气中可以听出对他的无尽关切。张云竟是一下忘记了痛痒,拼命去想这个男人是谁,为何要对他如此关心。在张云的记忆中,他无亲无故,父亲更是从未见过,母亲只说他早就去世了,除了老王叔,他不记得这世上还有哪个男人对他能有这种关切。
后来,张云又多次听到这个男人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诉,有时还哭泣不止,这让张云疑惑之余,难免有些感动,难道这世上还有第三个人真的在乎我的生死吗?这也让张云确定,自己似乎没有死,而是躺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身边时常有人走动,不时听到两个渐渐熟悉的声音在谈话,只是那种要命的痛痒之感经常折磨得他神志不清,不一会便沉沉昏晕过去。
每当张云感觉自己的知觉恢复了一些,那种奇痒和剧痛就会加重几分,要是他能选择自尽,肯定会不顾一切毫不犹豫的去死,只可恨他根本动弹不得,连自杀的能力都没有。每当他因为痛苦而拼命哀嚎时,总是那个男人的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住的安抚他,鼓励他,还提到了他的妈妈,而且张云隐约听出,好像妈妈已经不在人世了?
张云更加困惑,妈妈为什么会不在人世,而且是为人所害?自己没有记忆的那一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谁害死了妈妈?这诸多的疑问,支撑着张云突然想要活下去,如果自己死了,那妈妈岂不说死得不明不白,谁又来替她报仇?张云暗暗决定,无论多么难受,也要撑着活下去,至少也要把这一切搞清楚之后再死!
这种地狱般的折磨不知持续了多久,张云竟是慢慢习惯和战胜了这种奇痒和剧痛,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也慢慢有了更明显的知觉,身体似乎开始有些受控制了,至少他已经开始能感知到身体的各个器官和部位的存在。在痛痒之感稍缓的时候,张云已经能清晰的听到外界的一些声响。
直到有一天,张云突然感觉自己的浑身的知觉异常清晰,他试着抬了一下手,竟然真的缓缓抬了起来。张云缓缓张开眼睛,视线里一片模糊,只有一些虚幻的光影。张云心中大急,以为自己瞎了,待要挣扎起身,只觉得体内似有万亿只蚂蚁虫豸在疯狂的爬动,朝着心脏处涌来,那种奇痒和剧痛达到了之前所能忍受的一切极限,不禁一声惨叫,拼命翻滚,能动的手也向着身体各处乱挠起来。
这一声凄厉惨叫,横如就有厉鬼附身,撕裂着原本平静的空气。
张鹤年和程晓龙顾不得茶几上的混乱,俱都迅速起身,向床边奔去。挨近一看,着实吓了一大跳,只见张云双目微张,输液的针管早已扯掉了,口鼻呜呜喘着粗气,惨叫连连,满头都是黄豆大的汗珠,神情痛苦至极,脸上全是黯黑的斑点,像是食物霉变后留下的斑点,在床上拼命翻滚,十指极限曲张,像一双鹰抓,往脸上身上使劲乱挠,抓得满脸血痕,很多地方已经挠破了,渗出淡淡血水,使得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显得有些狰狞。
张鹤年手足无措,想要去摁住张云的手,不让他乱抓,却哪里能够摁得住,张云横如力神附体,张鹤年竟是被推得跌出老远,摔了个仰面朝天,连忙爬起来,望向程晓龙,急切说道:“老程,这可怎么办!”
张鹤年一句话刚说完,张云竟是嘭的一声翻滚摔下了床,继续在地上惨叫翻滚,叫声愈发的惨烈,几近嘶哑。张鹤年多次想去将张云抱住,都被推得滚出老远。
程晓龙神色凝重,但比张鹤年冷静得多,沉声道:“这是深度中毒的症状,应该跟他体内的不明生物活动有关,只能先打一针解毒血清,但是他这样根本没法接近啊!”
张鹤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但有无计可施,几乎要哭出来了,但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忽而冷静下来,对着地上翻滚的张云哀声说道:“云儿,你不要乱动,我们给你打一针解毒血清,你就不会那么痛了!听话啊,云儿……”
迷糊中,张云似乎听到那个男人熟悉的声音,知道他们是真心要救他,便死死咬着牙,强忍痛痒,停止了翻滚。
张鹤年喜出望外,激动的说道:“老程,他听得到我说话!”
程晓龙点点头,不及多想,连忙从医药箱内取出针管和药水,前后不过半分钟,一管解毒血清已经注入张云体内。这种特制的解毒血清,国内目前还没有,是程晓龙专门托美国的老专家朋友捎来的。
一针下去,张云很快感觉那种万虫钻心的痛痒之感渐趋舒缓,约莫十余分钟后,这种难受的感觉已然消失,只觉得整个世界突然那么平静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