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同一个傍晚,皇宫内的另一头。
银色的弯月,爬上了半空。
整个皇城早已安静下来,除了值班的宫人,其他等人都在房中酣睡,根本无人察觉冷宫中发生的事情。
太子的寝殿内,房间里只有微弱的光,让人的心情都随之沉寂下来。太子司徒勋没能如往常一样安睡,此刻他正站在寝殿的窗前思考着什么,身形笔直,同时眺望着窗外那暗黑的湖水。
目前的情势,如同万斤巨石,压在他的心头。自从司徒霖儿从乱葬岗回来,一向在朝堂上明争暗战的景帝和司徒丞相之间的争斗居然潜移默化的消失不见,再加上皇帝的这些天来对八皇子的态度明显改变。司徒勋察觉到了非同一般的气息。景帝心思细腻敏锐,城府极深,就算他想套出什么话,只怕也很难引景帝上当。
前几天看见景帝单独召见司徒霖儿已经让他疑惑万分,再加上这些天八皇子不断的邀约司徒霖儿,更让他的心开始担忧。
景帝在外人看来勤政爱民,慈爱和善。但作为太子的他,早就看出了景帝的喜怒无常。那眼中偶尔的一抹锐光,深不见底,只是他的锋砺,早随着岁月不动声色的沉凝,只余温润而厚重的表象,主宰着天下众生。
十几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大批宫人消失事件,虽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但是却更让他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的父王,只要随便伸伸手,就可以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从以上一系列的异常表明,他的太子之位出现了危机。只是想了半天,也没有弄明白这场危机的缘由。
司徒勋紧锁着眉头,心下一片沉郁。
难道真的只能任景帝揉捏?乖乖双手奉上太子之位,而后让他人称帝吗?
心不甘呐。
既然前路迷茫,他不知道该当何往,不知道景帝所要何求,不如就孤注一掷,看他最后的归宿在哪里。
“八弟啊……”司徒勋心海波涛翻滚了一刹那落于平静,不再纠结,一锤定音。
如果你真的有那份念想,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身后感觉到一股气流,转头一看,原来是六皇子邀约而来了。
“太子殿下。”
六皇子司徒峰一早收到了太子的密函,约见他午夜相见。不明白太子为什么行事突然如此神秘,但他还是应邀而来。
“六弟免礼。”司徒勋看见司徒峰要行礼,连忙上前搀扶。“此处就你我兄弟二人,虚礼就免了吧。”
“是。皇兄。”司徒峰又恢复了他的本性。挥袍一扫,然后随意的往贵妃椅上一躺,开始了他的疑惑。
“不知道皇兄找我前来所谓何事?”他是一个性子急躁且又随性的主儿,一般情况下,他的嘴巴是管不住秘密的。当然,特殊情况除外。所以他很好奇太子皇兄找他来的目的。
司徒勋没有马上作答,而是坐到一边,脸色阴沉,似乎在捉摸如何开口。
“啊……”无言地伸了个懒腰,司徒峰难得地没有催促。
“六弟,你以为八弟如何?”默了半刻,终于听见了太子的声音。
“八弟?”司徒峰重复着,显然有微惊之色。怎么也没有想到让太子苦恼的是他们的弟弟。
“对,就是八弟。”司徒勋肯定的声音。
望着司徒勋那极其认真的表情,司徒峰也没心思嘲弄一番了。仔细思量了下,回答了太子的问题。
“八弟,生母王贵人,早在那件事后就不再得宠。八弟这个人呢,从小就很懂世事,有自知之明,也确实没有野心。他的才学不错,但是不喜习武。因为他知足且孝心一片,所以父王对他还是比较喜欢的。”司徒峰如是分析着。
“那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代替我……称帝?”犹豫半天,司徒勋还是将心中担忧坦白了出来。
此话一出,司徒峰立刻低声哗然——
“皇兄怎么会由此想法?”
难道景帝……要赐将皇位传给……八弟?!!!!
司徒峰被司徒勋这一假设惊的不轻。终于收起了他的随意姿态,正襟危坐,“在我的心中,只有皇兄才是当之无愧的太子,未来的皇上。”
“我也希望这个假设永远不会变成现实。”司徒勋缓缓答道,他依旧坐着没动,只有放在大腿上的双手,轻轻握紧,然后又开始陷入他的深思中。
偌大的寝殿内此刻只点了一盏很暗的灯,他的身影在灯下显得格外失落,以往那坚硬的轮廓现在只有无言的焦灼。突然,他一把拉住了司徒峰的手,激动的说到:“你一定要帮我。”
司徒峰被司徒勋的举动吓了一跳。究竟发生了什么?
低头看着他抓着自己的手,那种力量如同落水之人遇见了浮木般。在恍然的同时,忽然隐约浮上一丝难以言喻的遗憾。司徒峰整理了思绪,顿了顿,终是嗓音平缓温和道:“皇兄,我们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你的忙我一定帮,但是,先告诉我事情的始末。”
司徒勋呆了呆,却说不出话来。
的确,在所有兄弟姐妹中,只有自己和司徒峰是同胞亲兄弟。自小,司徒峰就是他的左膀右臂,帮助他解决许多问题。只是这次是八弟,不同于其他感情淡薄的手足。他们自小就把这个小弟归为旗下,虽然事出有因,但是兄弟之情毕竟多年,要六弟对他动手……
似乎从司徒勋的表情里看出些端倪,司徒峰已经明白一二,“皇兄,是我要对付八弟吗?“
司徒勋顿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过往三人兄弟情深的一幕幕。
手足相残不是他的本意,但是那个皇位他也不能失去。纠结的疼痛如同利刃般,慢慢插入胸膛中。
他是司徒皇朝的第一皇嗣,睥睨皇族,无比殊荣。
得景帝加封贵为太子,经年之间,历经大小百战夺嫡,未曾败过。
凡是有觊觎太子位者必定杀无赦。
从此以后再无他人痴心妄想,以动悱念。
“属于我的东西,我都将守护。不会让任何人夺走。”
然后,在那微微跳动摇曳的灯光中,司徒勋道出了这些天他发现的异常以及他担忧的细节。
“皇兄确定八弟有夺嫡的想法?”听完司徒勋的描述,司徒峰开口确认。
“皇位,谁不想要。我曾旁敲侧击过八弟的口风,一提及司徒霖儿他似乎就寡言了几分。如不是心里有鬼,他何不坦言相对。如他不想,又何必三番五次被司徒霖儿婉拒却仍然不放弃?也许八弟早就心生向往,只是碍于身份触及不得。
父王一定是和丞相达成了某种协议,如果不是司徒祭司的婚姻选择权,我想,此刻的太子必定已经转为他人了吧。”
无奈的自嘲。
另外,当年皇后做的那件事情,八弟究竟是否知晓呢?
世人都知皇家兄弟表面上的温暖和温情,其实都隐藏着无情。
司徒勋缓缓站起身,口中朗朗而言:“独自流落他乡,长做异地之客,每逢佳节良辰,越发思念眷亲。遥想今日重阳,兄弟又在登高,他们佩带茱萸,发觉少我一人。”
什么是兄弟?一生中能遇到几个这样的知己?亦有多少人与你相坦以对?人生中能有几个这样的兄弟与你天涯相随。
他们是皇族的一员,兄弟之情本就是最单薄之情。为了那个位子,谁人不是使出浑身解数。谁人不是未雨绸缪,做着完全的准备。
结党拉派,各凭本事,自古如此。
小时候,司徒勋就对着这两个弟弟背过这首诗,羡慕那种兄弟情谊,高如山,深似海,烈如酒,长如江。
他们也曾天真的相互承诺,兄弟的情谊会比天还高,比地还辽阔。
可谁知天意弄人,现在他的八弟首先背叛了他。一段长久的相识,自认为的一份交心的相知,他们的兄弟情不过是一幕短暂的烟火,而非是一幅真心的画卷;既然如此,那么也休怪他这个当皇兄的翻脸无情。
“如果此事当真,六弟一定为皇兄扫除障碍。”
司徒峰当听见这首诗后,也想起了当时三人的兄弟一心。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人生贵相知,何必金与钱。
他们的兄弟情,怎么能容忍背叛。
“皇兄,你有什么计划。六弟照办就是。”漠然的语调里,透着令人不觉萌生的寒意。
得到那回音之后,司徒勋大悦的从椅上站了起来,环视四周,倾耳倾听。
再次确定无人之后,司徒勋和司徒峰在房间里开始了密谈。
整整三个时辰。
天空渐渐明亮,悬挂在窗外的月亮已然被太阳替换。
听完司徒勋的计划,司徒峰已然鸦雀,背上早已渗出汗来。沉默了许久,望着安静坐在对面的太子说到:“你确定要这么做?确定……可行?可是这个计划……太危险了。”
借刀杀人之意,不言而明。
司徒勋抬起静若深渊般的双眼,看着他:“确定。景帝的心思,丞相的谋略心计都远超出我们的想像,即使我们再有办法,也难以骗过他们。而且八弟的为人一直名声在外,要达到我们的目的,恐怕多有不便。但是如果到了南进国,一个小小的事故,就能彻底消除他,让他从此无法与我们为敌。”
司徒峰脸色苍白,不再说话。
整个寝殿内很安静,司徒勋也没有再开口,许久的沉寂……两人皆在漫长的静逸中,沉默着。
知道司徒峰需要时间做个决定,司徒勋慢吞吞地泡了两杯茶,只是一夜过去,茶水早就冰凉。拿过一杯茶,端过去递给他。
司徒峰坐得笔直,目光却注视着递过来的茶杯,长指沿着茶杯的边缘摩挲,然后抬头望着他:“如果这是个误会,皇兄可能放过他?”
司徒勋看了一眼已经熄灭的蜡烛,没有应答,只是轻轻摇了下头,然后低下头,慢慢地喝着那杯透心凉的茶。
司徒峰轻声低笑,沉哑的嗓音里,透着几丝无奈。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皇族们的子嗣啊,总是会在某一天为了一个目的不择手段。只是想不到,他们也要走到了这一步。
“既然皇兄执意如此,臣弟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一番对话,这一个计划,就在这座太子寝殿内悄然而生。谁也不会知道,谁也不会猜到,最终这个计划会给他们带来什么,那么,就让一切以时间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