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千千侧过身来,看着他,换做以往,她一定要被这句话逗得哈哈大笑不可。
因为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为人师表,说自己徒儿的。
不过这也不是她第一天认识吴品,吴品就是这样,说话没个正经。
可是熊千千听完这句话,不是大笑,却是冷笑,道:“他是害怕我找他所以躲起来了,还是真以为这样我就能原谅了他?”
吴品道:“不知道,可能你说的他都有。”他的回答简直糟糕透了,熊千千眼神中的杀气,他不是没看出。
熊千千不说话了,一晃眼的功夫,她人已夺门而出。
她很快就找到了朱星寒,朱星寒也没有刻意躲着她。
她的手里抓着三枚地损钉,上面隐隐泛着银光。
朱星寒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会来的。”
“我当然会来,方羽是为你而死的,你本该保护好她。”熊千千冷笑着,道:“所以现在你就该与她陪葬!”
朱星寒眼里含着痛苦之色,道:“你杀不了我的,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而且,现在我也不能死。”他说的是实话,在皇天教密室,他得了“白莲教教主”韩山童毕生绝学,武功突飞猛进,现在的熊千千根本杀不了他。
朱星寒道:“从皇天教回来以后,我曾几度想过轻生之念,因为我手上沾染的血腥,早已万死难赎,但我身上却承载着不能死的理由,现在我必须手刃仇人,还有为了方羽……如果等到那时,你还想为方羽而杀我,那朱星寒在此发誓,等到那一天,朱星寒绝对任你熊千千杀之,无怨无悔。”
熊千千凝注着他的脸,还有他的眼睛,她相信他能说到做到。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把害死方羽的矛头指向朱星寒是错的。
这个想法只在她脑海里一闪而逝,她认为自己没有错,朱星寒必须要为方羽的死付出同等的代价!
她放下手中的地损钉,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到那一天,我会来找你的。”
她走了。
吴品却来了。
他跟朱星寒坐的是同一块地方,背靠的是同一棵大树,但他什么也没说,就开始吃起了肉,喝起了酒。
无论何时何地,他好像都能在身上变出一些食物来,肉其实是唐府里带的肉,酒是唐府里的西域葡萄美酒。
直到他手上的酒食都吃得差不多了,他忽然开口道:“来一点?”没等朱星寒答应,他手已递了过去。
是只鸡腿。
朱星寒拿在手上却不忙吃,淡淡笑道:“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这件半新不旧的衣服里到底藏了多少吃的,而且大多是鸡腿这类。”
吴品漫不经心道:“也不是经常有,给你的鸡腿是最后一只了。”说完,他本已吃空的手里又多了一只鸡腿,又开始吃了起来。
朱星寒笑了笑,看来任何时候的鸡腿,都可以是“最后一只”。
世事多变,谁又能确定今天吃的鸡腿,是不是一生中最后的一只?特别是他们这种活在刀口浪尖的人。
朱星寒忽然道:“你在朱家待了有十年了吧?”
吴品略一沉思,道:“不止,十年零七个月不到。”
朱星寒道:“你多大岁数了?”
吴品又一沉思,摇摇头道:“这个我记不清。”他记得住自己在朱家的具体时间,却不记得自己的岁数。
他又自己解释道:“老夫总觉得越活越年轻,今天可能是八十岁七十岁,明天又可能是六十岁五十岁,四十岁三十岁……”
朱星寒笑而不语,他习惯了。
十年来他早已习惯吴品疯疯癫癫的品行,而且他也相信吴品那些道理是真的。——属于吴品自己的道理。
朱星寒道:“疯老头,其实你不过是朱家一名食客而已,没必要卷入进来,加上你的年纪也已不小,若是你要走……”正如他所说,吴品是在朱家一待就待了十年的食客,名义上是朱星寒的师父,却从来没实打实的教过朱星寒一招一式,朱星寒的武功品行全都是他父亲传授。
但真的是这样吗?
冲虚连拳,太极拳经,虎连式等等,朱星寒会这些武学,却都是吴品看似无意间点拨出来的,虽然吴品表现得毫无破绽,朱星寒心里却明白得很。
但他现在却希望吴品走,也就是离开,离开这是非恩怨情仇,做回那个无忧无虑逍遥自在,爱骗吃骗喝的乐天派。
“走?这可难办了……”吴品显得不那么乐意,对天漫谈道:“欠了御凤楼的二十两酒钱,悦来宾五十两酒钱,湘水红阁八十两酒钱,还有……”说着说着,他的眼睛巴巴的又停在朱星寒脸上。
那样子就仿佛在说“离开了你,谁来替我还这些债”。
朱星寒只有苦笑,道:“现在我已经不是朱家的少爷了,可再也没钱帮你还,再说凭你那骗吃喝的手段,只怕吃亏的永远是别人……所以你就算留下来,我也只怕再也请不上你吃一顿酒。”
吴品像是在沉思,一会才道:“你倒是提醒得好,为师是该走了,嗯……明天,明天就上峨嵋派,好些日子不见阿瑾那小女娃,为师挂念得紧。”
朱星寒沉默着没有说话。——一提到上官瑾,他的脸色显得凝重起来。
吴品看着他,嘻嘻笑道:“毛小子现在的表情真是滑稽可笑,一提到自己的义妹妹,就跟听到鬼来了……不过你放心,老夫压根没打算带你一起去,哈哈……”
朱星寒脸色非但不见轻松,反而更凝重了。
吴品没再看他,站起来拍拍屁股,晃晃悠悠地离开,道:“吃饱喝足,回去睡觉才是正事,天可不早喽!”
人总是要休息的,朱星寒本打算就在这里休息,但他还是决定先回去看一看。他有种预感,吴品真的会走,他已开始后悔说出让吴品离开的话来。
他们好不容易重逢,本该有好多话要说,却偏偏说了些对现况毫无帮助内容。
吴品不在屋里,熊千千,方羽的尸体也都不在了。只有黄荷,还一个人被绑在椅子上,瞪大了眼睛盯在突然走进来的朱星寒身上。
熊千千肯定是带着方羽离开的,这不意外。只是这么晚了,朱星寒担心熊千千带着方羽的去处,却也无济于事了。
至于吴品,朱星寒希望他只是如往常一样跑到外面去睡而已,天一亮就回来。因为吴品什么地方都能睡,就是不能好好的在床上睡。
朱星寒看了黄荷一眼,正准备回到外面,回到刚才的地方睡一觉,黄荷却叫住了他。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肯定是要问我,那小妹妹和老头子都去了哪里?”
朱星寒没说话。
黄荷道:“你若是问我,我可以告诉你。”
朱星寒问都没问,转身出去。唐天明想娶这女人,所以他对这个女人并没有什么好感。
黄荷着急了,道:“先别走啊你,我还没说完!”
朱星寒又停步,这次他连头都没回。
黄荷道:“你既然知道他们走了,就过来把我松绑,抱我到床上去,我……我要睡觉!”
她身上的毒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消失,她可不想在椅子上绑着睡觉,那样一定不会太好受。
但她随即给自己说的这话吃了一惊,她现在好歹是个新娘子装扮,虽难比天上宫娥,总该算得上美艳无比,万一朱星寒趁机对她图谋不轨,那她这句话无疑是把自己往虎口里送。
她看着朱星寒的背影,朱星寒还不答话,更让她忐忑不安,她只希望朱星寒当作什么也没听见,就这么潇洒的走出去吧。
朱星寒却忽然开口,道:“我杀人不眨眼,就跟捏死蚂蚁一样容易,你难道就不怕?”他终于回头,双眼直勾勾的盯在黄荷脸上。
黄荷本来是不怕的,可被这双眼睛这么看着忽然就真的怕了。
她的脸热得通红,因为朱星寒这句话,其实是黄荷说过的一句。——在帮助朱星寒他们逃跑时,她就把朱星寒说得像个杀人狂一样。
黄荷歉笑道:“这些都是江湖上传言,我当时也是一时心急,不那样说你能反应得过来我是在帮你吗?”
她继续说道:“至于你现在的模样,你原先的长相我是记得的,现在看起来虽可怕,重新好好梳理一下也就变回来了……”
朱星寒道:“不用说了,我让你到床上睡。”
黄荷又吓一跳,急道:“你……别过来!现在不必了!”
朱星寒怔住。
黄荷解释道:“你浑身上下又脏又臭,从唐天明那里逃出来的时候我都强忍着没吐出来……你最好别再碰我!”她又怎敢说,是害怕朱星寒对她有什么不规矩的举动。
可朱星寒竟似没有听到她说的这些,径自走到她跟前,猛地出手,迅捷无比。
“你别乱来……”黄荷话音未落,人已昏迷。
朱星寒只是点了让她立马昏睡的穴道而已。看着已“熟睡”的黄荷,他叹了口气,喃喃道:“女人的话为什么总是比男人要多得多?”
其实不是女人的话多,而是他自己,不知不觉中竟变得没以前爱说话了。想当初朱家未亡之前,他就是朱家的大少爷,天不怕地不怕,有话直说的爽朗个性,时常都跟吴品拌嘴,上官瑾则在一旁看着他们,时常被他们的拌嘴逗笑……
仔细想想那样的日子还是几月前的事,如今却仿佛过去了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