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入酒泉镇,孙二哥就忍不住骂道:“这酒泉镇大白天怎么死气沉沉的?难道全都死光了不成?”
李三弟左瞧右看,底气全无地道:“二哥,客栈里不是说咱不来蹭这趟浑水了么,咱怎么还是来了?看这里气氛古里古怪的,要不咱还是回去吧。”
孙二哥道:“你这个怂包,是谁一开始提议要来的?咱们孙李二霸是谁,可不是吓大的,既然来了,就不能白来,一定要看看那把传说中的‘虹夏’到底长啥样!说不定到时候,等峨嵋派和皇天教拼得两败俱伤,咱们还能捡个漏把虹夏给抢过来,嘿嘿!”
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子的,有憧憬才有前进的动力,才能让憧憬变成现实。
“谁敢说白日梦不会有成真的一天?”孙二哥大声道。
“那只不过说明你不够努力罢了!”李三弟紧跟着道。
故事才没讲多久,他们忽然一人来这么一句,熊千千一下就怔了。
“又要废话是吧……”熊千千的地损钉在她指缝间并排地亮相,要是全部扎在孙李二霸的身上……
“别!别!只是情绪到了,忍不住感慨一下……我们继续。”
他们继续开始讲述当天眼前看到的一幕。
听到梦寐以求的“虹夏”,李三弟一下子精神了不少,好像“虹夏”就在前面等着他们过去拿似的。
他们的脚步欢快而愉悦,烈日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也仿佛一片祥和。
可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死亡的场面。
李三弟已忍不住胃里打滚,简直恶心的快把胃里酸水吐出来。半天他才说得上话:“二哥,酒泉镇怎么是这么个鬼地方……二哥?”他在找孙二哥,却看到孙二哥早已趴在地上吐个不停。
平日里什么事都跟他不相上下的孙二哥,现在居然吐得死去活来,李三弟心里得意,他终于有一项是比孙二哥强的了,因为他还没有吐——或许是今天他正巧没吃东西,而孙二哥自己偷偷吃了顿丰盛。
但现在哪里是较劲这些的时候,他已过去把孙二哥扶起。
孙二哥吐完了,半天才说得上话:“怂包,又不是没见过死人,还不明白么。这里显然发生过什么事。”
李三弟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孙二哥道:“这不废话么,保命要紧,当然是回去了……”
李三弟道:“我们就这么回去?”
孙二哥想了想,道:“就这么回去,就这么回去哪里甘心?当然不能空手回去了。”
他冷静了片刻,又道:“过去调查看看,看看能不能查出点凶手的线索,这也是我们孙李二霸唯一能为这些惨死的人做的事了。”他忽然顿了顿,又道:“顺便搜搜死人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故事讲到这里,熊千千没忘补上一句:“真是混账东西……”
孙李二霸干笑着,臊着脸继续讲下去……
他们想在死人身上搜点财物就走的,可进展得并不顺利,本以为这里除了他们外已不会再有活人的踪迹,可这么想是错的,这里还有活人,活人在一个屋里。
这间屋跟这里其它屋子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早已被风沙风化的墙瓦像是随时都会坍塌一样,但却是这镇上唯一的一家酒馆。
像这么一家酒馆,当然隔音效果也不会太好,里面有人说话,外面这么安静,当然就能够听得到。
孙李二霸就在听,偷听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们本来是不愿意干的。
本来他们以为是这里幸存下来的人,但不小心听到里面说的话之后,他们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他们听到里面说的第一句话的内容是:“能一手歼灭唐开阳的人,的确非等闲之辈,嘿,只可惜,善恶有报人生轮回,这小子现在也等同于是个死人了!”说话的是个骨瘦如柴的人,他的瘦,已不是你能想象得到的瘦,他身上的肉简直没有一块还有弹性,只剩下皮包着骨头。
他的皮肤颜色非常深沉,这种肤色已是种病态的死灰色,他长得也很高,如果孙李二霸算得上高大,那他二人跟这个人比起来,那也只能仰着头去看他的脸。当然这个人更绝的还是他那张脸。
他的眼珠是白的,嘴巴内缩,看不到一颗牙齿,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具快风干了的行尸。
现在他说了这一句话,比之皇天教的叶翔,声音都要尖上许多。叶翔是疯狂的,但这个人不是,他一说话就带着一股圆滑气,只是这么一句话,孙李二霸就觉得浑身开始打哆嗦,如同黑白无常带来的死亡宣判。但这个人却不是黑白无常,他也许比黑白无常更可怕,人称“黑心判官”吠达。吠并不是他的姓,他的样貌既然跟普通人截然不同,他当然就不是生长在中原的汉人,他的名字当然起的就不是汉人的名字。
“教主本来还担心这小子日后会是大麻烦,不过现在看来,老天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这次说话的,是个吐字不清的粗犷嗓子。
他的声音粗,人也长得粗腰大背,身高五尺,一头银白色头发纷乱无章地披散在身后,“海葵道人”米沙,也一样不是中原人士,他和那黑心判官站在一起,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相互映衬,对比鲜明。
“两位长老说得一点不错,不过朱星寒毕竟是名门之后,连在下都吃了他的亏,我们还是小心为妙。”这次说话的,是向笑天。
吠达阴恻恻笑道:“向掌门都这么说,那一定是有道理的。”他的手里有一只判官笔,他忽然又道:“你看我这只判官笔与向掌门的那只‘天外连笔’比起来怎么样?”
向笑天道:“在下的天外连笔江湖上虽然小有名气,但跟长老的一比,却实在太普通。”他知道吠达会问,所以他已先说了下去:“长老的判官笔刚柔并济,执掌阴阳,光这点在下就远远比不上。只是长老远在海外,所以知道长老这只判官笔的人中原并没几个。”
他说的这些话,的确正中了吠达的爱好。
吠达笑道:“难怪教主十分器重你,连我都开始欣赏你了,会说话,也够圆滑。”
向笑天一点都不生气,能被吠达“赏识”,他根本就没理由生气的,恭恭敬敬道:“承蒙长老抬爱,在下只不过是教主万千属下中一个小人物而已。”
这时米沙忽然说道:“你不是小人物。”向笑天和吠达都看着他。因为他们都知道米沙说话通常都要说半句,再讲下半句。因为他需要想,想想他要说的话翻译成汉语该怎么说。
果然米沙又接着道:“你不过是条狗而已。”
向笑天立刻道:“对,对,在下不过是条狗而已,哪里配称得上‘人物’?海葵道长说的实在对极!”
堂堂昔日点苍派掌门人向笑天,在这两人面前真的就像是条狗一样,这是他的幸运,还是悲哀?
吠达忽然道:“正事要紧,留下罪状,传遍世人,让这小子身败名裂!”他提笔,蘸墨,写完吟道:“得报戴天之仇,赶尽皇天余党,尽得心头之恨,岂不快哉,快哉!”最后当然还有落款“朱星寒”三个字。
字已写完,放在哪里合适呢?这个问题他并没有多想,他很快就找到了好地方,酒叔的尸体倒在柜台前,两只手也正好放在上面,吠达就把字放在他手里,那样子看上去就像是酒叔生前看着这张字,然后忽然被打死了一样。这个位置也足够明显,他觉得也很满意。
向笑天笑道:“长老这一招实在太妙,从皇天教回来的那些侠士经过这里时,一定会找到这的,到那时谁都会认定凶手就是朱星寒。”
吠达忽然瞪着他,语气也变得不客气:“什么叫‘都会认定’?”
向笑天道:“是在下口误,在下的意思是,到了那时候,朱星寒的罪行也就有目共睹,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实在是个没有破绽,几近完美的栽赃嫁祸。
故事讲到这,一切似乎都很明白了。
孙李二霸看着吴品,熊千千也在看着他。
他们都在看他,只因他一直都在喝酒,喝得十分投入,他看起来似乎并没把注意力放在孙李二霸讲的故事上。
吴品似乎发现了这些目光,他只说了三个字:“然后呢?”说完又继续喝酒。
他说这三个字似乎是在证明他有在听。
孙李二霸当然只有道:“后来那些江湖好汉都来了,都看到了那张嫁祸给朱星寒的字。”
熊千千忽然道:“不是问这个。”
“不是问这个?”
熊千千道:“他问的不是这个,这样的结果呆子都想得到。”
她急切道:“他问的是那些尸体。”
熊千千表现得很奇怪,这些事情她早就知道的了,但她看上去却比吴品还要迫切想知道。因为她知道吴品在喝酒,不停的喝酒,如果这个故事讲到天亮才完,那吴品就会喝到天亮。
喝酒并不是因为他对这件事情漠不关心,就是因为太关心这些事,才会不停喝酒,熊千千明白这样的心理。
说到那些尸体,当然就是被孙李二霸丢回各个屋子里去的,有些屋子里本来也有尸体,他们不过是把外面路上的都藏进了屋里,然后从外面关上门窗,让经过这里的人不会发现那些尸体。
孙李二霸会这么做,只因他们本性是善良的,就算他们对朱星寒并不了解,可他们也不希望一个好人平白蒙冤。更何况,孙李二霸对吴品十分敬仰,吴品的徒弟,他们当然会帮。
孙二哥忽然叹了口气,道:“谁让我们两兄弟就是这么爱多管闲事,行侠仗义!”李三弟道:“要不然江湖上的英雄好汉为什么会对孙李二霸如此敬重?自然是因为我们的英雄事迹。”
两杯冷酒,同时泼在他们脸上。
熊千千冷笑:“所以你们蠢到连把字条销毁这种事都没想到,还敢自称英雄?”
她已开始有点生气,声音也变得很严肃:“还不赶紧把故事讲完!”
“是是,故事很快就完了。”
孙李二霸藏好尸体后,他们就躲进了酒馆,正如熊千千刚才说的那样,他们蠢到没有销毁那张栽赃的字,因为这时从皇天教回来的江湖侠士已刚好经过这里。
孙李二霸本来是有足够的时间离开的,可他们就是要躲起来,看看这些侠士会不会找到酒馆里来,然后发现这桩嫁祸惨案。
那些侠士的确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一切都如他们料想的那样,都认为凶手就是朱星寒。
直到侠士们离开,都没有发现孙李二霸,因为孙李二霸隐藏得很好。
“隐藏得很好!隐藏得很好!隐藏得很好!”熊千千每说一句,就在孙李二霸头上狠狠的给一拳。每次她一听到这里,总是忍不住要打人。要不然孙李二霸为什么一见到熊千千,就吓得屁滚尿流?
孙李二霸又在求饶。吴品忽然道:“故事讲完了?”
熊千千停手,看着他。孙李二霸也看着他,怔怔地道:“讲完了。”
一听到这三个字,吴品扑倒在桌上,呼呼大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