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派的人终于追了上来,周怡双捡起掉在一旁的虹夏剑,眼里流露着欢喜,转头怒视叶翔道:“皇天教叶翔,你的死期到了!”
十数把剑尖对准了叶翔,拿剑的每一个峨嵋弟子,眼里放着冷峻。
对付待死的叶翔,谁都看得出她们是不会手软的。
上官瑾忽然道:“众位师姐,皇天教叶翔……请让我来杀!”
谁都清楚上官瑾是这两天刚拜入峨眉派门下,但谁也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候抢着要杀叶翔。
江湖上都知晓,朱家是被皇天教灭了门的,上官瑾既然也是朱家的一份子,自然对皇天教恨之入骨。
但在场的会这么想的毕竟是少数,这些峨嵋派的弟子更多的是宁可相信上官瑾是为了出这次头,好回去讨好无剑仙姑的。
毕竟能体会到上官瑾失亲之痛的,这里面只怕连一个也没有。
上官瑾并不是看不出这些人对自己的成见,但为了手刃仇人,其它的她都可以不在乎,至少那些日后都可以弥补得了。
周怡双笑了笑,道:“小师妹,你这才刚入门不到两天,还是不要抢着出头好……”上官瑾打断道:“这个人跟我有血海深仇,我一定要亲手解决他!请诸位师姐成全!”
众弟子中早已有人按耐不住,这时候就有人道:“周师姐,你看她……”谁都知道下面的话一定很难听,幸好周怡双立马打断道:“不必多说,上官小师妹会这么说也是情有可原,亲自手刃仇人本来就没有什么不对。”
她又斜眼看了一眼地上的叶翔,冷冷道:“何况本来就是上官小师妹打伤了叶翔,就凭这点我们就没有理由拒绝。”
上官瑾对她报以感激的眼神,她没想到周怡双能够体谅自己,明白自己。
天色似乎越来越暗,乌云已密。
周怡双抬头,沉吟道:“今晚恐怕会下雨,我们还是尽快回去见师父,找地方避一避吧!”她看着手里的虹夏剑,心里更迫切想将这剑交给师父,临走前又道:“小师妹,你也尽快赶上我们,别耽误太久。”本来她应该安排几个人在这里陪着上官瑾的,可是她没有,因为她知道所有人都对上官瑾有偏见,没有人愿意留下来看她杀人。
上官瑾并不怪她,也不怨怪任何人,她只怪她自己,怪自己只能倚靠峨嵋派来报仇雪恨,却还要亲手解决仇人。
等众人走后,上官瑾眼神也聚集到叶翔身上,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她的那双明月如水的眼睛,此时就像是要冒出火来。
脚步在叶翔跟前站定,长剑慢慢离开了剑鞘,剑与鞘之间抽出所发出的声响,永远是清脆动听的,可动听背后,却是要靠血来洗礼的。
上官瑾好像并不急着杀人,而是冷冷道:“回答我一件事……”
叶翔脸色煞白,身体还在颤抖,显然痛苦并未因这片刻的休息而得到好转。
上官瑾把剑对准了他颈下要位,一字字道:“十年前,我姐姐上官雪……她是怎么死的?”这个问题其实藏在她心里已经整整十年,从没有一天忘记。
尽管她内心实在不愿相信上官雪已经真的死了,但在十年前自己被朱焰燃救下以后,他们就一直在搜寻姐姐上官雪的尸体,结果当然是找不到。
她本来是想问姐姐是不是已经死了,但她姐姐会有可能还活着吗?皇天教不可能会放过她的姐姐的。
叶翔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尽管笑得还很勉强,但他好像就是要故意嘲弄嘲弄眼前这个女人。
看到叶翔还笑得出,上官瑾似真的急了,道:“你若不说,我就先削下你剩下的那只手,让你生不如死!”
若在以前,无论如何她是不会说出这么恶毒的话的。
叶翔喘息着,终于道:“嘿……你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愚蠢,人都死了,你却还关心是怎么个死法,就算知道后又能怎么样?”
上官瑾道:“我姐姐真的是被你们害死的?为什么我连尸体都找不到?”这就是她心里一直耿耿于怀的关键。
叶翔笑道:“嘿嘿……依我看,你连自己都照顾不暇,还会有心思找尸体?当年若不是朱焰燃救了你,你早就跟你姐姐在一条黄泉路上了!”话音刚落,眼前的剑也逼近了几分,几乎快要贴在他脖子上。
只要剑稍微一动,就能轻易割破叶翔最致命的喉管。
上官瑾道:“你说什么?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我现在就杀了你为我姐姐报仇!”威胁的语气,已经渐渐变得怨毒。
叶翔不敢再笑,但并不代表他就害怕了,道:“我看得出你不是真的想杀我的……”上官瑾眼睛瞪视着他,表情十分复杂。她虽然没有问,叶翔却还是告诉了她:“其实你跟我一样,也只是个任人摆布的玩偶而已,你杀了我,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上官瑾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冷冷道:“哼,死到临头你别想耍花样!”她终于要动手,这明明是现在很容易办到的事,可她又下不去手。
因为叶翔又开口说话,每次只要叶翔开口说话,她就忍不住想听一听。这种感觉很奇怪,一个人明明要死了,为什么还想让他多说点话呢?
答案就是,上官瑾更希望为自己找一个杀人的理由,因为单凭“报仇”根本覆盖不了她对生命的珍重,还记得在朱家后山,她连捧着一只小小的萤火虫都怕不小心会弄死。这只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自身的问题,一个她藏在内心偶尔会想起,又不敢去触碰的心事,一触碰就会使自己黯然神伤,恨不得一死了之的原因。
偏偏这个原因就正巧被叶翔说了出来。
“凶手杀凶手,这本来就是件没有好处的事情……”
他冷笑道:“难道你还以为自己真的配为死去的人报仇么?朱焰燃要是没有救下你,又怎么会给朱家带来灭门之灾?所以你最好该清醒清醒,害死朱家的人里面也有你!”
上官瑾突然叫道:“你胡说,我怎么可能会是凶手!”她本已冷峻的心,忽然之间又仿佛很激动。
她为什么要这么激动?叶翔笑了:“早在十年前你就该死了,可你偏偏活了下来,你父亲上官非凡为守护‘虹夏’而死,若不是你住进了朱家,江湖上谁人知晓得到‘虹夏’的会是朱焰燃?所以为朱家带来血光之灾的真正凶手,不是你还能有谁?”
上官瑾叫道:“给我住口,明明是你们皇天教作恶多端,杀了朱家上下百条人命……”
叶翔道:“当日你前往少林,我就知道定是因为你鼓动朱焰燃要为点苍门出气,现在朱焰燃死得那么早,你敢说这跟你没关系?”
他说得并不完全对,但这些细节之处,上官瑾却仿佛一个也看不出,想不出。她的精神似已将要崩溃,因为存在心底下的罪恶感又开始蔓延至她的思想。
她声音似已变得沙哑,眼眶竟似也已湿润,失声叫道:“你胡说!别再给我说下去……”
她已没有听下去的勇气。叶翔说的这些她都想过,不然她也不会觉得愧对朱星寒,而选择离开。那时她就已觉得自己根本不配成为朱家的一份子,更不配作朱星寒的妹妹……
尽管她努力不让自己去想,现在却还是听到了这些“事实”。
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远比她自己想的要让她信服得多,罪恶感也更胜以往。
她的脑海忍不住又出现了朱家“武冠天下”的牌匾倒在熊熊大火中的场景,如果这些都是因为她才造成的,那她宁可希望从未在朱家出现过,从未被朱焰燃救过,从未在这世上存在过。
她心里无数遍的问,问那罪魁祸首到底是不是自己?
无数人的影像在她脑海里流水账一样的出现,她的父母,她的姐姐,还有朱家里认识的人,当然还有朱焰燃,还有吴品,朱星寒……
一想到朱星寒,脑海里就浮现了当日朱星寒站在武冠天下被火烧得掉下来的画面,朱星寒看过来的眼神,那是失望,质疑的眼神,那眼神几乎可以令她窒息。
叶翔把她的反应一一都看在眼里,此刻忽然笑道:“所以该死的应该是你啊哈哈……去死吧!”他使出全身力气抽出剔骨尖刀,刺了过去!他相信上官瑾已经到了心理溃败的尽头,绝不会还有反击的可能。
的确如他所想,上官瑾已经无心报仇,更别说还会避开。
可叶翔的手只是刚拔出剔骨尖刀,却没有机会杀人。
他死在了上官瑾的剑下,剑尖笔直地穿透了他的咽喉。
他就是死也不相信上官瑾还有勇气刺出这一剑。
但他更没想到的是,一个已经无力杀人的人,会刚好在那一刻连握剑的勇气都没有,这说来简直玄乎得可以,上官瑾那把剑,只是被她松开了手,就阴差阳错地杀死了叶翔。
叶翔翻着死鱼一般的眼睛,死在了惊讶中,也饱含恐惧。
等到上官瑾反应过来叶翔被自己错手杀死时,泪也满满地顺着脸颊流下,她终于无力地瘫软在地,掩面痛哭。
这是她内心最脆弱的一块心结,本来她可以用报仇的方式让自己忘记这个不堪的“事实”,却被叶翔再一次无情的拿来作为攻击伤害她的利器。
——或许真正要被报仇的人是她自己。
——或许真正该死的人,是我……
随着她哭声越大,连老天仿佛都在怜悯她,天空几声隆隆作响,终于下起了大雨。
大雨磅礴。
上官瑾望着插在叶翔喉咙上的剑,剑是那么锋利,叶翔的血还在流淌不止。
她拔出剑,将剑锋慢慢移向自己的喉咙。她已经决定自杀,因为她不愿活在这种自责的日子里,那样还不如现在就死。
忽然她看到了剑柄上刻着的字。——是个“雪”字。这个字对她即不普通,又不陌生。
那是她姐姐的名字。
上官瑾忽然想起来这把剑的名字,就叫“念雪”。
见剑如见人,每当她看到这个字的时候,都会幻想着她姐姐上官雪就在她身边一样。尽管上官雪下落不明,但她一直都抱着能够再见的期望。
雨水冲去了剑上的血迹。剑,还是原来的那样,洁白得就像雪,被雨水冲洗得发光。
上官瑾慢慢抚摸着“雪”字,嘴里喃喃道:“姐姐,原来是你在保护我……”只说了这句话,她都能忘记刚才发生的事,嘴角都能露出一丝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