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峨嵋派的人真正走后,吴品才走了过来,但他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讲,也没有问。他何尝不希望上官瑾能留下,但连朱星寒都留不住上官瑾,他就更不用多说什么。
朱星寒看着手里的荷包,喃喃道:“护身符么……”
“我看看。”吴品夺过来,瞧了又瞧,见到荷包制作精巧,不由得叹息道:“怎么不见阿瑾给我这个老人家做一个……”朱星寒道:“你拿着便是。”
吴品瞪了他一眼,道:“这是阿瑾给你的,又不是给我的,哪天我让阿瑾给我绣一个比你这个好看百倍的!”他说话间又把荷包塞回了朱星寒的手里,道:“来日方长,阿瑾不会舍得抛下我们的。”
酒泉镇的街道空无一人,这并不稀奇。这两天皇天教大乱,就算是生活在这里的人出来走动,都很可能被不讲理的皇天教教众视为外来的敌人。
客栈的老板也再无生意,看来今天算是到头了,虽然已是下午,烈日依旧炎炎。
熊千千在屋顶拨开屋檐一角,想看看酒馆内的情况。
里面没有人,只有地上矮胖子的衣物,尸体早已被毒虫液腐烂得只剩下尸水。她改从大门进去,不管怎样,到了里面再说。
她手刚要推开门,就听到里面酒馆老板的声音道:“今天小店已经打烊了,请回吧。”
熊千千还是把门推开了,让她意外的是老板虽说已经打烊,门却还是可以推开。
熊千千冷笑道:“你的耳力不错,我还没进来,你就知道有人推门。”但她却没见到老板的人。
老板道:“我是做生意的,常年为了防止外面风沙,门都是闭着的,要是不知道推门的是人或是沙,那样就很没礼貌。”
熊千千循声看去,原来老板正在一个酒架子上,调试着坛子里的酒。
这里的酒都是他自己酿的,喝过一次他酿的酒的人,都会喜欢上的。除了喝酒,酿酒也是他最大的兴趣。
熊千千道:“既然你知道那样很没礼貌,那驱逐客人的行为,便算得上有礼貌吗?”她回想刚才在屋顶上观察的时候,并未注意到酒架那里有人,现在虽看到了老板,却越觉蹊跷。
老板喝了一口碗里的酒,道:“因为这里的人都知道,我酿酒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所以他酿酒的时候就算没有礼貌,别人也不会说他什么的。
但他马上回过神来,道:“对了,这也难怪,你不是本地人,当然不知道我这个怪脾气。”他举起酒杯,已送到了唇边。
熊千千问道:“女儿红?”她想起来早些时候,一大缸的女儿红酒才因为自己被打碎,但老板似乎没有追究的意思。现在女儿红的味道依然清晰能闻到。
老板道:“不错。”他酿的酒是女儿红,这种酒除了放足够材料之外,还要储存一段时间才能喝。他道:“我这里刚好有一坛陈酿的女儿红,作为刚才出言冒犯的赔罪,我请你喝两杯?”
——他怎么忽然这么客气起来了?
一开始这酒馆老板都是一副对人爱答不理的态度。熊千千虽然是第一次跟这老板打交道,但还是能感觉到这老板跟之前的态度完全变了个样似的。
老板从酒架上拿下一坛酒,放在柜台,软布塞子一去掉,酒气就从坛口溢了出来。
熊千千当然闻得到,的确是上好的女儿红才有的味道,而且,这味道总让她感觉在哪喝到过。
但她对这老板的居心并不清楚,怎会轻易答应。她道:“我就问你几个问题,问完我就走。”老板道:“你问。”
熊千千道:“第一个问题,从我进来的那一刻起,你是不是就已经注意到了?”
老板淡淡笑道:“人跟风沙推门的声音总会有区别,我分得清。只是你会躲在一个装满酒的酒缸里,出于好奇,才没有拆穿。”当时第一次风沙撞开门,就是熊千千故意制造的假象。
熊千千显得有些尴尬,躲在酒缸是她情急之下的决定,她不想多谈,道:“你让矮胖子喝那碗黄酒,无疑是把我暴露了,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老板叹了口气,道:“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事实也的确如你所猜的,与其让你待在这里,我更希望少林派的人把你带走,带出这个酒泉镇……”话音未落,他面前那坛刚开封的女儿红就破了,酒水流到了台面,流到了地上。
熊千千的暗器来得太快,他根本连看到暗器的影子都没有。
熊千千冷笑道:“信不信就凭你这句话,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杀了?”这老板既然想陷害她,那她也不打算留什么情面。她却没想到老板跟她非亲非故,当初会这么做,也是人之常情。
老板看着那破坛子,叹道:“可惜,又是一坛子女儿红。”
熊千千冷笑道:“就当作你说错话的赔礼了,不过下面要再说错话,赔的就不是一坛酒那么简单!”
老板端起台面的酒坛残瓦,把里面剩余的一点酒倒到碗里,分成了两碗。
酒坛子虽破,底下部分倒还剩有一点酒,倒出来刚好是两碗。他拿起碗喝了一口,缓缓道:“你似乎把我当成敌人了。”
熊千千冷笑道:“明白就好,我早看出你这人不简单,现在你总该说出你是谁了。”老板道:“在说出我的名字前,我先告诉你一件事,前天晚上有个女子,被皇天教的红阳护法叶翔抓了。”
熊千千脸色一变,道:“什么?”她马上就想到了方羽。
老板看着她,忽然笑了,道:“看你的反应,似乎跟那女子是一起的。”熊千千道:“说下去。”
她手里已经暗暗扣住了几枚透骨钉,只要一旦发现情况不对,首先制住这老板。
老板还浑然不觉,道:“我也是从皇天教的手下得到的消息,听说这女子用计谋骗得他们教主大乘明王的一把神剑,最后剑没到手,还被另一个年轻的女孩救走。却在那天晚上,又被红护法抓了回来。”
熊千千急道:“告诉我她现在在哪?”
老板笑了笑,却不说话了。
熊千千冷冷道:“你说是不说?”老板丝毫不惧,反而笑道:“我若是说了,你能信么?”他这样的笑容,让熊千千感到很不安。
她把暗器扣得更紧,道:“你到底是谁?再卖关子,我立刻就送你去死!”老板还是那样的微笑,看起来忠厚的脸上,若在平常,倒是让人感觉笑容很健朗。
他道:“想知道我是谁,其实很简单,只要你喝下这碗酒,如果你猜不到,我也会告诉你的。”
熊千千道:“你以为刚才你先喝了一碗,我就会认为里面没有毒?”世上有很多解毒的方法,有的人就可以事先服下解药,而后服毒药,那也没事。这种小伎俩对熊千千来说如同儿戏。
老板继续用谈笑的语气道:“我只知道酒里有没有毒,对你好像都不管用。”连熊千千这点他都知道。
熊千千发现自己似乎变得不太冷静,才说了一句毫无经过思考的话。她上前两步端起酒碗。
酒碗两下子就翻了个底朝天。她当然没事,更不会醉。而且酒一下肚,反而觉得清醒许多。清醒的同时,这碗酒的味道,除了本身就是陈酿好酒,更冲击着她脑海深处,对这个味道的记忆。这个酒的记忆……
这种酒她以前喝到过的,只不过时间久远,她几乎已经要忘记。
她看着客栈老板,忽然道:“你……难不成你是三十年前的酒童子?”
这种酒是三十年的酒童子才会酿的酒,三十年后的今天,酒童子变成了这里的老板。
熊千千现在却只有十岁出头的模样,从她口中说出三十年前这个数字,老板却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他笑道:“我已经不是三十年前的酒童子了,现在的人都叫我‘酒叔’。”
熊千千又惊又喜,道:“想不到三十年后的今日,在这里还能遇见昔日同门,三十年了,我差不多已经对你的酒淡忘了,想不到你是当年的小小酒童!”
酒叔笑道:“师姐这是在取笑我岁月不饶人么?三十年了,师姐的性格倒是没变,我也没想到师姐会重返幼容,直到看到了师姐的‘神农亡’才敢断定,而且也正好和皇天教他们所要追捕的人所说的描述无差。”
熊千千也笑了,道:“我的性格一向都这么好。倒是我很好奇,三十年前你被……你离开师门,都遇上了些什么事?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开酒馆?”
她话到一半忽然改口,酒叔当然知道她一开始想说的是什么,他笑了一笑道:“都三十年了,师姐还担心说错什么?逐出师门便是逐出师门,都过去这么久,我早已经放下了……不过,你我昔日同门之情,那是不变的。”
他顿了顿,又道:“我在这里开酒馆生意,当然也是有原因的,不过这些稍晚些再谈,现在还请师姐尽快离开这里。”熊千千道:“为什么?”
酒叔道:“昨晚我就向皇天教的人打听过,皇天教这两天忙里忙外,随时都可能经过这里,而且他们也正在找你。”
熊千千微微一笑道:“难怪你一开始希望我被那几个和尚抓了去,我真是错怪你了。不过……我那不争气的徒儿给他们抓了去,我必须去救她!”
酒叔道:“师姐不必担心,据我所知,皇天教通常都会把抓来的人关押在密道的地牢里,你徒儿暂时应该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听说他们密道里面设有多处机关,等我设法,查清密道地牢的具体位置,再与师姐商讨救人如何?”熊千千道:“这么做你不怕危险么?”酒叔笑道:“师姐放心,数十年来皇天教的人对我这酒,早已到了离不开的地步,不会对我怎样的,而且,请你相信,我也有这个能耐。”相信归相信,熊千千却怎么能对方羽放心得下?
她道:“能不能给我个时间,不要让我等太久。”
酒叔闭上了眼睛,他必须要给出个足够说服力的时间,前提他必须要有把握说出那个时间。
片刻,他才睁开眼,道:“太阳下山之前,酒泉镇外,我会叫人捎信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