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薇遭劫的事情发生后,又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降临在了程府之中。
“臣叩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猩红色软帘后的人动动,摆手让一干人等避退。
“子萧,进来说话。”
程相踌躇了片刻,还是掀起了软帘。这时贴身嬷嬷锦秋已放下了蜜合色的哦纱帐,在昏黄的灯光下,人影绰绰。
太后虽然上了年纪,由于保养得当,声音一直几十年如一日的细软,程子萧的胸中不禁涌过一丝悸动——想起曾经有过的一段温柔年少的时光。
可是,她毕竟是太后,而自己毕竟是人臣。
“太后召见臣有何事?”
“子萧,雪薇可有十六了?”
果然被他猜得八九不离十。
“回太后,今年春满的。”
“是吗?”里面人的话滞了滞,“看来已到婚配的年纪了。”
“是。”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女儿总有一天会被选入宫。毕竟自己贵为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家为了巩固地位,必然会要求联姻……
可是,让自己的女儿和昔日爱人的儿子成婚,在这森森宫闱中,和那么多女人共侍一夫,雪薇会快乐么?
后宫自古粉黛三千,皇上绝不会独饮一瓢,到头来除了享尽一世荣华,还能得到什么?
“母仪天下自是极好的。”她头上的金凤搔头轻晃了晃,想必是想起自己的旧事,言语有些悲伤。
“是,当然。”他见她平静的说着那句话,不禁冷笑了一声。
顿感这满屋繁华,在自己眼里不过一纸苍凉。
她,到底有没有认真对待过自己……和那段感情?
他开始有些怀疑。
“那子萧愿不愿意将自己的女儿送入皇宫?”
“太后有命,微臣岂敢不从?”
他可以感受到他言语中小心翼翼控制的愤怒,她也可以感受到。
“子萧,”里面的人拿着一把金箸小心翼翼地拨开填漆内衬雕金香炉案中的香灰,叹了口气“你可觉得哀家很自私?”
难道不是吗?
冷血无情,而且自私。
“你有你的宝贝女儿,我也有我的宝贝儿子暄儿,你也知道,‘父母爱子女,必为之计深远……’”
“所以,你要牺牲我女儿去成全你儿子?”他怒不可遏。
“程大人,注意你的言辞。”一旁的锦秋嬷嬷小声提点道。
“哼……”他冷哼一声。
太后却不为之动容,依旧面不改色的说道:“皇上刚登基不久,朝中人心不定,而你贵为两朝元老,大多人心所附,所以赐婚程家,两家请上加亲,可保我朝太平,放心,我一定待雪薇如己出……哀家用心,你可明白?况且我与妹妹本就情谊深厚,相信……”
“你够了没?”程子萧怒瞪了一眼太后。
“哀家……有错”太后自知说出错了话,揭开了两人都不愿谈及的的内容。
空气似乎静止了,听得见呼吸声。
两人各怀心事。
“你能有什么错?都是我自己造的孽……”不知过了好久,他才缓缓说道。
是啊,如果不是自己当时的不清醒,也不会让自己的妻子落得这份境地。
易若……
那个让他愧对一生的女子。
那年,自她也就是如今的太后进宫以后,他便发誓此生不迎娶一人。易若和他们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易若自知他和她姐姐的情投意合,所以一直把对他的爱慕藏在心里,直到她姐姐入宫为后,才向他表明心意,无奈却被他给拒绝。可是在时光的洗礼和家人的逼迫下,他还是取了易若。易若温柔贤淑,虽然才貌不及她姐姐,却也体贴持家,将偌大的程府打理的井井有条。他虽不爱她,却也与她相敬如宾,在外人眼中,也是一对伉俪夫妻。
直到有一天,易若在园中散步。远远的见着梅花树下,他和姐姐相拥在一起……
旧事新事,涌上心头……
她原以为自己真心待他,他也会回心转意。但没有想到,她不过是他和姐姐苦恋的一个陪衬品。因为自己的痴情,反倒为他们的爱情平添了几分惊天动地。
她就那里呆呆的站着,任白雪打湿自己的鞋袜,任寒风吹皱自己的额头,然后,兀然倒在雪地上,世界一片死寂……
自那日起,她便染上了风寒,一日似一日的更加严重,千仇万恨涌上心头,便也任意糟蹋起自己的身子,茶饭无心。想要早点死了,以免在撞见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就这样,十一年前的冬天……她终究是走了。
记得她死之前,她问他:“如果重来一世,你会爱我么……”
在别人眼里,她的死是命定的,然而在他的眼里,她的死确实是自己害死的。
“子萧……哀家对不起易若……”她的心中,这么多年也有许多愧疚。毕竟是自己旧情难却,才导致了自己姐妹的死……
他不说话,应该说——懒得理。
这句话,他听了不知多少遍了,开始时还有些许感伤,后来也就渐渐麻木了起来。难道她只对不起易若么,难道她对得起自己么?她是一个贪心的女人,贪恋富贵,贪恋不属于自己的爱情。
贪心到……毁了单纯的易若……
“太后德高望重,所作皆是贤良淑德之事,又怎会对不起区区臣的妻子呢?”
她的脸一沉,神情多了几分不自然。她自是知道,这一字一句都是冲着自己来的。
为什么要怨自己?
为什么!
“哀家不想和你吵!”
她能有什么办法?自己在深宫之中,除了有母仪天下的尊荣,什么都没有。后宫明争暗斗,自己得不到枕边人的心,在这个地方多呆一天,自己就越孤独,而唯一能够带来慰藉的,即使那个曾经执手相看泪眼的男人。
她没有想去伤害谁,只是每一个人都有追求快乐的权利。
千言万语,用在唇间只化为一句“哀家乏了,锦秋,送客。”
被下了逐客令,他的心里有些愤恨地望着她,嘲讽道:“榴若,你当皇后快乐么?”
她一震,差点没坐稳,感觉自己的面具被人撕了下来,于是有重复了一句:“锦秋,耳洞聋了?哀家让你送客!”
锦秋掀开帘子走到他的跟前:“程大人,请……”
他转身,理了理衣服,走到门口回望道那个模糊的身影,冷冷的说;“既然你不快乐,为什么你还要让我女儿不快乐,你不就是仗着我爱你么……”
“滚——”她在里面尖叫道。
午后的阳光懒懒的洒在这一片亭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