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线越过东亚北半球,浩瀚荒寂的塔克拉玛干大漠气温跌至零下二十摄氏度,璀璨繁星下,沙山下一顶橙色帐篷,帐篷内的喘息声缓慢而无力。
“秋郎,你寻到漠佛了吗?”
“还没有,但我一定会为你寻到的!织梦,你要去哪里?”
“寻到了漠佛,便能寻到我!”
“织梦…”
轨道轰鸣,秋郎梦中醒来后吃力眺望窗外,却只看到镜中模糊的自己,经过的女乘务员提前半个小时通报了下一站的名字,倦意未消的秋郎强打起精神,因为下一站就是他要抵达的车站,秋郎不想错过、也不能错过,因为孤身的他已没有多少费用负担错失后的挽回。
寒冷的北方冬夜仍未蜕去深黑色的壳,长途跋涉、奋力轰鸣的k169次绿皮火车暂时停止它的颠簸躁动,因为,库尔勒这个西部小站为它提供了片刻的喘息。八号车厢乘务员开启了车门,在车厢与站台的深宽空隙垫上银色防滑钢板,静候每一位到站的乘客。
连续近四十七个小时的火车硬座,秋郎早已身心乏惫,慢起身穿上厚厚的棉衣、拉上塑齿链,整张脸用花色围巾包裹的严密紧实,戴上深红色的户外眼镜、扣上连衣帽,最后挎上厚重的徒步大包,秋郎出了这列绿皮火车。
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北缘的库尔勒,对于初来的秋郎十分陌生,但这个离家三千多公里的南疆之地,是秋郎觅漠佛的起点站,然而,这场寻佛之旅不是简单意义上的说走就走,因为他所寻觅的‘漠佛’并不是某个佛寺院高香供奉的某尊人造佛像,而是塔克拉玛干大漠深处粒粒黄沙交集构架而成的齐天大佛!
所有的人类历史文献与网络杂史轶闻对‘漠佛’都没有只言片语的提及,但秋郎却十分坚信‘漠佛’的真实存在,因为织梦亲眼见到过一次。
站台定住一分钟的时间不到,库尔勒强硬入骨的冬气便驱走了秋郎身上存留的温暖,身上厚厚的棉衣已经阻挡不了南疆的寒。秋郎的家乡是冀州,典型的北方人,虽然生于北方长于北方,但,冬的冷是他最为厌恶的,然而这次,他选择了接受与承受。
站台一侧,十几个全副武装的高壮特警挺直着身子,仿佛‘冷’对他们丝毫没有敌意。秋郎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多看,匆匆忙忙从他们身边走过,出站口的实名安检,而且是那种少有的面部识别安检,让秋郎悬着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因为实名安检会让他一心想藏匿的行踪多一份有迹可循。
秋郎不是什么逃犯、罪人,他只是冀州某高中的休学生,因被发现在宿舍割腕自杀被学校规劝休学,医生给出的解释是‘重度抑郁症’,而他的家人也十分认同医生的诊断。自从织梦那件事之后,秋郎完全变了一个人,衣食无味、寡言少语,甚至一整天也不会讲一句话不会有一个笑脸,休学长达半年多的时间,秋郎每天晚上都要靠安眠药辅睡,然而很多时候,一两片安眠药根本无济于事,幻听织梦对他说话的声音、幻想与织梦在另一个世界再度重相逢,每个深夜在他的脑海里一遍遍重复重复再重复,突然意识到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妄想,秋郎便会抓狂、撞墙与嘶吼,最后是无声的泪落。
这次的南疆之行,秋郎没有告诉任何人,是瞒着所有人的无名之行,他不想让家人知道自己人在哪里、又要去哪里,或许不久之后,他就会被塔克拉玛干沙漠中粒石掩埋,那时那日,对秋郎的家人来讲,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消息,最少,他们会幻想着秋郎还活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甚至拥有了自己温暖的家,秋郎的心底是这样寻思的。
秋郎摘下眼镜,拉下花色围巾,顺利过了安检,秋郎还是有些担心,他怕家里人已经报了警,自己已被列入失踪人口名单,如果真是这样,或许自己的行程就要宣告结束。
时间已经过了九点钟,但库尔勒的日还未睡醒。
出了车站,秋郎进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超市,挑了七瓶矿泉水和二十包压缩饼干,这些就是他此次行程计划中的所有吃与喝,对秋郎来讲,这些东西或许还有点多。结账时,秋郎在身上摸来摸去,又翻了翻背包,发现自己身上的最后一张百元红币已经不见了踪影,思来想去,秋郎也找不到答案,翻遍身上的零钱,统共加起来还不到十块钱,这一刻,秋郎陷入生来头一次经济危机,眼前的水和压缩饼干自然无力负担,一张到尉犁的汽车票也成为幻想的泡沫,秋郎对超市老板连说几声对不起匆匆走出超市。
迟来的东方红日,库尔勒的日终于苏醒了,但白日的寒也让人难以适应,秋郎裹紧上下装坐在街边长凳,盯着库尔勒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群、各类车子,都市的繁华大同小异。
“没钱寸步难行”,这短短六个字对此刻的秋郎来讲,已不再是白纸上的简单文字亦或他人的生活囧境,而是真真实实的正发生在他自己的世界,穿透肌肤直抵心灵的真实,让秋郎深切感受到这句俗语的分量之重。
库尔勒到尉犁将近五十公里的路遥,坐汽车只消一个多小时,但无负重无间歇徒步却要十个多小时,这对专业运动员都是不小的挑战,更何况是秋郎,一个跑八百米都会气喘吁吁的柔弱书生,还要身负几乎二十公斤的大背包,完全依赖双脚到达离大漠最近尉犁,就像是一个没有任何笑点的笑话。
手机电量消耗殆尽前的十多秒,秋郎联网搜索到库尔勒到尉犁的线路,秋郎已没有多余的电量供给,手机也彻底成为一件毫无意义的废品,宣告秋郎也彻底告别了网络的世界,拿在手上看了几眼,秋郎把手机狠狠摔在地上,破碎的手机屏幕映像出秋郎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