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枫城城南外
一条大河“哗啦”流淌,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不时有飞鱼跃出,凌空滑翔,继而又一个猛子扎进河里,随波而下。
此乃泗水河,长也不知几许。只知她西出关山,北至长济,途经三郡十八城,是中地最长的一条江流,养育着亿万人口,堪称是中地的生命之源泉。
而此刻,在泗水河畔的木桥上,一个十六七岁的红衣少年眼泪流淌,无声痛哭,其阴鸷的眼眸恶狠狠的盯着韩枫城方向,咬牙切齿。
在其身后,一名老者突然上前拉起少年的手向前疾掠,声音颤颤巍巍:“公子还请节哀,我想家主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公子如此软弱的一面。”
少年的头发随风飞舞,他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道:“我知道,可是二弟,三弟……”
“老朽知道公子心中哀痛。但老朽实力有限,这一路只能护佑公子一个人周全,若是再带上其余两位公子,那我们谁也活不成。”
少年眼中闪过一道厉芒,没有再说话。
“大公子乃天纵之资,将来注定要封侯进爵,光宗耀祖。正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公子无需为此介怀。”
……
而在韩枫城城南的小巷子里,徐子坚带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小心谨慎的躲避过一波墨氏巡查队。他的手臂上依稀还残留着副手岩川所抓过的余热,那坚定而又铿锵的话语也久久在他的心里徘徊。
“公子,兄弟们感谢您一直以来对兄弟们的栽培与关照,现在是到了兄弟们报答公子大恩的时候了。请公子快走,这里有兄弟们挡着……”
徐子坚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卑微,懦弱,一直以来他终究还是活在着徐氏荣威的庇佑下。如今这棵大树倒了,而他向来引以为傲的武功跟自信却没有丝毫用处。他觉得自己的脸上有什么东西滑落,流进嘴里,带着咸味,咸至心田。
轰
突然,徐子坚警兆骤生,毫不犹豫的,他反手抓住徐靖弘跟徐紫依纵身向后一跃。同时,从四周阴影处突然冲出八道蓑衣箬笠的身影,将徐子坚等人护于身后。
只见一道耀眼刀芒,悄无声息,从斜侧斩落,在徐子坚刚要落脚的地方斩出一道深痕,冒着丝丝白烟。
“哼,不愧是徐氏年轻一辈的领军人物,确实有些本事。”一个略显冷淡的话语自路旁的屋顶上响起。
满腔怒火的徐子坚抬头一看,整个人瞬间便如冰水淋身,心沉谷底。因为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夜袭商会的墨戈卫副都统,墨绍辉。
那坚毅的双眼,徐子坚自认化成灰都可以认得。
因为之前在商会的一战,就是眼前这个人,带给了他从未有过的压迫与无力感。
本来他接到氏族命令,是要带着三百鳞甲军埋伏起来,反击晚上可能出现的夜袭。但万万没有想到,来的竟是墨氏传闻中的墨戈卫。在敌我实力太过悬殊的情况下,鳞甲军的人数根本起不到多大的作用。更何况其中还有墨氏小双雄这两大杀神。
最终是将他们的埋伏如砍瓜切菜般的撕裂成碎片。
当时怒火勃发的徐子坚与这墨绍辉是进行了简单的交手,但实力差距太大,徐子坚差点没有抽出身来。要不是十几名鳞甲军以自杀式的进攻替他解围,恐怕他现在也站不到这里了。
可命运的安排就是这么怪,当你越不想见到某个人时,那个人就越容易出现在你眼前。
而徐子坚现在就深受其害。
“公子,你们先走。”
八名暗卫抽出佩刀,隐约有元力破茧而出。
徐子坚却突然伸手拦下暗一,摇摇头道:“靖弘跟紫依还需要你们,你们不能折损在这里。”
“可是,公子……”
“没什么可是!”
徐子坚抬头向墨绍辉看,略微有些不淡定的紧了紧手中剑柄。但当他的眼睛再次扫过墨绍辉手中的那颗头颅,看清那头颅的面貌时。
徐子坚疯狂了,澎湃的杀意瞬间便充斥了他的大脑。
“三叔!”
而同样看清了头颅面貌的徐紫依跟徐靖弘也都惊叫出声,忍不住低声啜泣。
这一刻的徐子坚心中发堵,汹涌的气血不断向头顶升腾,却又一次次被他压下。他不敢去拼,无法豁出性命,纵然眼前之人提着自己三叔的头颅,但他却没有丝毫办法。因为他有羁绊,有束缚,他想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逃出韩枫城,逃出这块绝命之地。
“哼!你们徐氏不是素来都很残暴无情吗?怎么,原来自己也是有血有肉,有亲情羁绊的生物啊?”墨绍辉肩扛战戈,左手将徐氏老三,徐兴的头颅提至身前道:“当初他禽兽不如的玷污我妻子,并摔死我那未满一岁大的儿子时,我就发誓要让他百倍偿还,杀尽徐氏的每一条生命!”
这一刻的他就好像是一个特意来此收割生命的死神,嘴角掀起着嗜血邪笑,狰狞而又疯狂。
听到墨绍辉的话,徐子坚不禁微微一愣。
因为他突然想了一件事,其中的内容好像就跟三叔有关。
是当初听家里的长辈吃饭间无意聊起过的一些事情。
那还是父辈们年轻的时候,徐氏家族进入了飞速发展的阶段,不时会跟墨氏发生摩擦,引发大大小小的战斗。
有一次,徐氏的三间上等布坊发生大火,一批刚刚运回的名贵丝绸毁于一旦。那时的徐墨两家正在进行衣布生意的争夺,这场莫名大火自然就被徐氏算到了墨氏头上。以徐帆为主的五兄弟第二天夜里就带人偷袭了墨氏的六家布坊,烧杀抢夺。其中一家布坊有一女子甚是美貌,正在哺育一个未满一岁的婴儿,刚好被徐兴给撞了个正着。徐兴武功平平,却很好色,如此一幕自然激发了他的兽性,当即就强行与那女子发生了关系,并出手摔死了哭闹不止的婴儿。完事后的徐兴不知怎么想的,并没有杀掉那个女子,只是随意的放了一把火。
就因为这事,徐兴后来还被其他的几个兄弟给训斥了一顿,说他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你是那个女的的丈夫?”
徐子坚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就来了这么一句。
墨绍辉愣了愣神,微微的眯起了眼睛。
“果然是兽性不改,想来你的父辈们还把这事当做饭后笑料来自吹自擂吧。”墨绍辉森然的笑道,眼中的坚毅也夹杂了一些疯狂:“不错,我就是那个男人。怎么,是不是很意外。那天我回主家结算账本,后又跟几个朋友喝了点酒,回去已经是半夜。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等待我的却是被大火烧了个半毁的店铺。呵呵,也许那徐兴万万没有想到,我妻子并没有葬身在火海中,而是坚持到我回来,向我讲诉了你们徐氏那禽兽不如的行径,随后又咬舌自尽。我一直没有向主家说过我妻子的事,但我却向我的妻儿发过誓,迟早有一天,要让徐兴这个禽兽百倍偿还,屠戮你们徐氏满门!刚才我已经灭了徐兴的满门,现在你们也过来授首吧!”
墨绍辉话音未落,滚滚元力突然爆发。
只见其眼眸凌厉,挥舞着滴血的战戈,携惊天杀气俯冲而来。
徐子坚紧咬着牙关,手持寒霜剑,就要上步迎敌。
可就在这时,一股劲风袭过。
只见一道身着暗纹玄袍的男子从侧方斜插而至,大吼一声,以肉掌硬是接下了墨绍辉的这一击。
澎湃的元力余波震得地面尘土四散。
硬拼了一记元力,这二人皆是后撤回身,并未有过多纠缠。
墨绍辉吐气开声,倒翻个筋斗,重新站回在屋顶之上。
“徐雄!你竟然还敢出来!”待看清来者的面容后,墨绍辉当即就是一声冷哼,讥讽道。
来者正是断了一条手臂,元气大伤的徐雄。
“父亲!”
“父亲,您的手?”
徐子坚三兄妹此刻也赶忙跑到徐雄身边,盯着他肩膀那处平滑整齐的伤口,泪水流淌。
“为父不打紧。我儿子坚,你做的很好,为父很高兴,我儿终于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没有让徐氏丢脸。”
“父亲!”徐子坚哽咽,他这些年为氏族东奔西跑,立下汗马功劳,就是为了得到父亲的夸赞,能让父亲对自己有所认可。但徐雄太过于严厉,尤其是对他这个大儿子更是期望颇高,几乎苛刻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如果说徐子坚心中没有什么委屈跟怨言,那绝对是骗自己的,没有哪个儿子愿意看着自己的父亲总是对自己不近人情,冷言相逼。
而如今,在这个身临绝境,英雄末路的时刻,徐雄终于撤下了所有伪装,真心的为自己这个儿子感到骄傲。这一刻,他不再是手掌徐氏刑罚大权的魔王,而是一个平易近人的慈父。
“父亲!”
咋一听到父亲的赞赏与认同,徐子坚犹如身处梦境中,有些不敢相信的喊了一声。
“我儿很恨为父吧,对你那么严格,从不过问你的事情,为父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徐雄伸出左手,轻轻的拍了拍徐子坚的肩膀。
“不,父亲,孩儿不怪你,孩儿不怪你,孩儿知道,您是为了孩儿着想,是想让孩儿将来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徐子坚泪流无声,却很坚定的道。
“呵呵,不错,我儿长大了。为父确实想让你出人头地,想让你封侯拜爵。只可惜,为父是看不到,也等不到这一天了。”
“父亲……”徐子坚无言以对,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因为这是事实,不出意外,他们父子俩今天都得死,哪还有什么未来可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