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酆都内，东华睡醒已有一段时间。再次醒来时，四下无人，东华守着不知何时才能醒来的沐执打着哈欠抱怨道：“老北你什么时候回来呢，我在这暗无天日的幽冥都要长蘑菇了。”
平日里生活在天宫的东华哪经得起这幽冥界阴森潮湿，整个人都已软绵绵地无精打采的模样。
原本就想问个状况，查查册子，找到人的下落便走，谁知道又折腾出这么多东西来，还卷入幽冥界君主纷争之中，看着睡的正香的沐执，东华沉重叹了口气：“我的姑奶奶啊，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东华看着没有丝毫醒来迹象的沐执，有些心塞，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暗香传来，东华一震，立刻站起，赶忙封闭神识，而那股暗香仿佛有灵气，渐渐倾噬他的灵识，东华有些昏昏沉沉，眼神顿时有些模糊，眼中景象坍塌：“谁！是……谁？怀梦草……”
东华倒地，棋盘的棋子因他的长袖带动散落一地，待棋子平静，房中寂静空旷，不见二人踪影。
黄泉的沐北冥凝视远方，眉间充斥着不祥的预感，若有所思。
“如今她回来了，可却在哪……她过得可好……”邺倏默默道。
他没有颜面面对她，自打他掌管幽冥，幽冥界依旧在崩坏，隐忍的感情，终究在她的离开后崩盘而出。他做不到，做不到成为一个好君王。
白灵不知何时来到黄泉，他淡淡道：“在太上老君身边她过得很好，曾经的固执执念也早已放下，她不会再耿耿于怀，你也能与她相认了，只是她不在此处。”
“白灵，翼儿在哪？”邺倏激动道，他有多么想念她，或者唯有时间知道。
白灵摇摇头：“察觉不到黄泉有任何气息，但是，酆都那边出事了。东华与沐执不见了。”
沐北冥一听，皱眉，原来自己心里在意的便是这事，“你来找我们相比已经知道他们在何处了吧？”
“怀梦术，是他的拿手好戏，又称勾魂，一旦被他掌握灵魂，那么将会受他控制，如同催眠一般。怀梦术能够通过嗅觉视觉以及血液等操控人，邺翼也是中了怀梦术，血祭神像，让他找到了通往神址的通道。”
“他是谁？”沐北冥道，“神址又是哪？他难道是想执儿献祭？”
“执儿不同，我想献祭的是东华或是邺翼。”白灵走上前，“邺倏，开启通往幽冥的道路，我们将他们带回来！”
听到邺翼的名字，邺倏心中猛地一揪，这次他不会再错过，不会再保护不了她，不会再让她受伤。
沐北冥双手握紧，执儿，东华，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
冰凉的气息透彻心扉，东华艰难的睁眼抬头，他知道此处是幽冥池，冰冷的池水划过他的脸，像冰又像利刃，流下几点血丝渗入池水。四周似乎有人，定眼一看，便是失踪的那几位高修女仙，灵池中央三座石像中间，沐执躺在一祭坛中，五芒星的形状在幽灵池下闪烁。
“执儿！”东华想冲过去，却被无形的力量挡了回来，而沐北冥他们也正好出现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喊道：“北冥，快，这有蹊跷！”
沐北冥见这结界难以破灭不由感慨道：“这究竟是……”
猛然看见祭坛中熟睡的沐执，他想上前却被一股力量逼退，“白灵，你有办法破除这结界吗？”
白灵在他身后叹息道：“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幻灵，你将我封印住是不想让我插手吗？”
那三座石像中的彼岸花石像上幻化出一只黑色蝴蝶，变化成一个黑色斗篷严密包裹的人，煞气围绕在他的四周，白虎石像四周同样也紧紧环绕着黑气。白灵叹了口气，化为一道光芒冲向白虎石像：“沐北冥，今后的交给你了。”
终究敌不过命运是吗？
结界在他冲向石像时破碎，就在那霎那，众多仙君纷纷自尽，鲜血横飞，周围燃烧起赤红色的火焰，幽冥池顿时火光冲天，血液染红了池水，石像吸足鲜血，大放光芒。
东华见状几度昏厥，沐北冥赶紧扶住他，脑海中零碎的画面，仿佛在何处见过………血海中那个银色的身影，悲伤的落下一滴血泪。
她………是谁？
“阿沚，万年了，你不睁眼看一下你的世界吗？”幻灵不知道该用温柔还是可悲的语气面对她，平淡而冷漠的语气下，不只是自嘲还是悲哀。
沐执缓缓睁开眼，眼中满是惊恐。一支黑箭没入东华心口，东华顺着沐北冥倒了下去，血染红了沐北冥的白袍：“东华！”
沐北冥迅速将真气送去他体内，给他喂下还魂丹，保住他的命。
东华吐了一口鲜血，强撑起一个惨淡的笑容，他说：“北冥，你去吧……”
邺倏来到东华身边为他疗伤，沐北冥原本犹豫了会，但点点头，朝着幻灵走去，苍灵剑在他手中闪着寒光，而他面若寒霜，血在他脚下仿佛开满了花一般。
“不要……不要……”沐执脑海中闪过似曾相识的画面，前世今生交错相织。
“阿沚，你想起来了吗？”幻灵嘴角扯上一抹微笑，得意道，“他，就是凶手！”
沐执眼泪不断涌出，她已分不清何为真实，何为虚幻：“为什么……为什么？！”强光闪烁，沐执体内真气四涌，她冷冷道，“师父……为什么要杀了她们……”
“执儿，不是我……我也没有要杀他们的理由啊！你冷静点！”沐北冥原本想上去帮她稳定真气，却被银光振开。
幻灵笑道：“她现在早已分不清什么是真相，你对这场面可有印象？这就是因果轮回啊！”幻灵声音回荡，却早已不见了身影。
印象，他怎会没有印象……无尽黑暗的天空，古老的遗迹，遍地的尸体与鲜血，熊熊燃烧的火焰，以及那火焰中落下血泪的人儿，种种困扰他的梦境，如今发生在了自己眼前，仿佛成了现实。
“渊晔……你为什么要杀他们……”沐执从血泊中站起，周身空气凝结成冰晶，散发着幽蓝色的光泽，她神色空洞，却有着强大的愤恨。
又是渊晔！
沐北冥皱眉，为什么自己没有任何印象！
沐北冥看着火光冲天中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道：“你是谁？”
“我……是谁？”沐执喃喃道。
冰灵鸟从冰晶幻琴中幻出形体，神色痛苦。她轻轻用羽翼抚摸她：“主人，请不要悲伤，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不要……绝望……”
沐执颤抖着身子，一把冰剑在银光中从她胸口飞出。
“冰霜？！”冰灵震惊，转而她又凄凉道，“为什么冰霜剑还在，神冰，你……在哪………”
他早已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而这个真相，白灵与冰灵早就心知肚明。
沐执手握冰霜，冷冷道：“白灵，斩杀吧！”
如今与此剑拥有契约的是白灵，原本被封印的白灵被释放，他的碧眼中有些挣扎：“这就是结局吗？”
沐执如同断线木偶一般，一步步走向沐北冥，看着她提剑而来，他想，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这并不是她的错，她依旧是他那个华山上乐观开朗的徒儿。只是不甘心，最终让她被心魔吞噬了心智。
为什么自己无能为力，为什么记忆如同被枷锁禁锢了一般，自己遗忘了什么？感觉那样东西如此重要。他悲悯地看着她，而她神色呆滞。
东华已经昏厥过去，气息却平稳了不少。
血水流淌之上，沐北冥与沐执却是刀剑相向。
邺倏想要上前阻拦却被一道道黑羽拦下。那黑羽如同飞刀，直直从他面前飞过，插入水面。他看着那水面漂浮的黑羽，顿时失神，也没注意到自己脸上的疼痛，一道血痕渐渐显现。
“翼儿……”邺倏唤了声她的名字，猛然朝旁边望去。
石像后走出一黑衣女子，正是涟绯，可她如今黑发飞扬，红唇似血，眼眸空荡，唯有充斥着怨念。
她挥手，无数黑羽向他飞去。
邺倏赶紧用幽冥杖化出结界阻挡攻击。他喊道：“住手！翼儿！”
可涟绯仿佛失去了神志一般，眼中近似有些疯狂：“邺倏，你欠我的，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邺倏落下眼泪，幽冥界霎时崩塌起来，原来命运还是要重新上演一场，让他与她再次把剑相向。他背负遗失圣魂，背叛历代先祖的骂名救了她，当真是错了吗……
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再对她拔剑了，他松开了手中的幽冥杖，向前走去。黑羽滑破他的衣裳，鲜血汩汩，他不曾皱眉，不曾停留：“翼儿……哥哥是不是错了……哥哥对不起你，让你孤孤单单地逐出幽冥……”
却靠近她，伤口越深，他却不动摇，紧紧抱着她：“翼儿，欢迎回家。”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这是她原本的兽性，她灵魂深处的恶的力量，她是幽冥泉所诞生的恶，她本不该存在这个世上。
这一切其实一开始他们都明白了。
幽冥泉没有产生两位君主，其中一位只是怨念的化身罢了。
但是邺倏他不在意，无论她是什么，他知道一直以来那个善良的姑娘并不会那么轻易死去。
他被黑羽刺穿了腿，重重跌落在血泊之中。
“哥哥……”涟绯无神的眼中流下两行清泪，眼中渐渐有了焦距，满满都是他。
……
（二）
沐执双目空洞，举起冰霜剑，目光空洞。
冰霜剑刺穿胸膛，血液流淌了一池，沐北冥震惊地看着涟绯，沐执瞬间恢复神识，脑中一片空白，手中的冰霜剑在她的动摇下，化为水汽消失。
“涟绯……姐姐……对不起……”沐执的神识恢复，她颤抖的伸出手，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生怕一不小心再伤到她。
如涟绯所说，这场恶斗只有见血才能终结。
“执儿……不怪你，血咒唯有亲手了结自己的心魔才能化解，因为你，我才能明白自己的心魔，只不过这个心魔啊，我可不想看解开。”她缓缓笑道。
“涟绯姐姐……别说了，我一定，一定可以治好你的。”沐执顿时哭了出来，她赶忙掏出各种灵药，想要喂给她。
冰灵拉着她的手，轻轻放下：“没用的，那是冰霜剑，即便没了神冰，依旧见血必死。”
见她悲愤欲绝，涟绯闭眼道：“别哭，你这一剑让我回想起来许多事，那是我最珍贵的记忆，被圣魂覆盖的记忆……”
她把沐北冥的手放在沐执小小的手掌，“执儿，这是你最后的希望，我不想看你绝望的样子，收起你的眼泪吧，我想睡一觉，一觉醒来……我想……一切都能结束了吧……”
涟绯的手渐渐垂下，一缕黄色的光芒飞入沐执眉心，进入她的神识：“希望……”
希望归位，这一魂带来了希望与无尽的绝望。燃灭的希望，黑暗的幽冥尽头是否会有光明……
三座巨石像伴着沐执的哭声倾倒碎裂……
邺倏笑了，涟绯沉睡前在他耳边轻语道：“哥哥，我爱你……”
泪水滑落他的脸颊：“翼儿……你明知道……我也爱你啊……怎么这么残忍，抛下了我呢，如果这就是命运，那么当初又为什么让我们相逢……”
涟绯沉睡，她并没有死，却同死了没什么区别，如今又或者说维持这副躯体生命活动的是原本那只火狐的灵魂，而邺翼的灵魂是真的散了，就该像那多前该有的结局，化为尘埃，成为幽冥界上部昏暗天空的一部分。
即便他心中笼罩着莫大的悲伤，幽冥界却停止了崩塌，原来解除这千万年来诅咒的，便是爱与悲痛的血祭，她再一次死在了他面前，依旧是他害她走向了绝处，她的心魔是他，可他的心魔又何尝不是她！
东华伤得很重，命虽保住了，不得不在幽冥界修养，这一昏迷便是一个多月。而沐执也陷入了沉睡，无论沐北冥怎么呼唤她都不愿意清醒过来，梦中喃喃的，是愧疚与恐惧。
“涟绯姐………师父，我杀了涟绯姐姐……”
泪水滑出她紧闭的双眼，沐北冥轻轻替她擦去，微微皱起了眉。
门外，白灵与冰灵正欲离去。
冰灵道：“白灵，主人她没事了吧？”
“嗯，只要她战胜了心魔，她便会苏醒过来。”白灵安慰她道，“我们也该走了，这里并不是我们该插足的，若是让命运发现了……”
“等等。”沐北冥轻轻带上房门，转身看向白灵：“我想，我应该认识你，你是不是当年教我符咒术的白灵？”
而一旁由邺倏扶来的东华听到差点喷出来。
“北冥，你是不是疯了，他们长得完全不一样……”说道一半，他见沐北冥没有丝毫动摇，转头看向白灵与冰灵。
“不会吧……”东华自言自语。
“是。”白灵好不掩饰道，“我就是。”
“那么我能再问一次你为什么要教我阴阳阵吗？”
“……”白灵笑道，“因为我知道的比你多，我知道你会遇上沐执，我也知道你今后一定用得上阴阳阵，更知道唯有你这一血系才有资格学阴阳阵。”
他说罢便与冰灵消失在了传送阵的微光之中，徒留原地无法理解的众人。
沐北冥微微攥紧了手。
“执儿……执儿……”
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沐执已经听到过无数的呼唤了，有她熟悉的声音，东华，沐北冥，邺倏，以及许多华山草木妖精的声音……可她不敢面对，她如今手上沾染了鲜血，还是朋友的血。
即便相处短暂，沐执早就将涟绯看作自己的朋友，可如今，是她，是她杀死了她。
“执儿……”茫茫的声音中出现了一个不该存在了的声音。
四周豁然明亮了起来。
“执儿……”
沐执缓缓抬头，睁开那双许久不见光芒的眼睛。
眼前的光芒正是涟绯，沐执心顿时疼痛起来。
“涟绯姐姐……”她想抱住她，却只能碰到一片虚无，她顿时哽咽，“对不起……”
“执儿，这不怪你，真的不怪你。相反，我还要谢谢你，你的剑气净化了我内心的恶，让我的罪孽得到了终结。你不必为我的死感到悲痛惋惜，我只是一个恶人罢了。”
“不，不是的，涟绯姐姐不是恶人，明明你那么温柔……”
“不是的，我并不是好人。当年我听闻女君的话才知道我是幽冥泉历代积攒的怨念所化，我体内邪恶是永远化解不掉的，我想做一个善良的人，做着违背自己天性的“善事”，渐渐地麻木着自己，一心认为自己是善良的。直到幻灵的毒才让我变回了自我。我欺骗了你欺骗了沐仙君，哥哥没有因为权力才夺取君主之位，这是他应得的，而他也是为了救我才背负上了所有骂名。”涟绯叹了口气，苦笑着说，“执儿，你明白了吗？虚伪的人是我罢了，欺骗你们的一直是我罢了。”
沐执摇头：“谁说假的就不能成为真的？！涟绯姐姐，这一路过来发生的事怎么能都做假的呢？姐姐所想要的善，早就在你的一举一动中深深融入你的灵魂了啊！”
涟绯的眼中的茫然霎时烟消云散，她明白了，她终于明白了，如今她不再迷惘了。
“谢谢你，执儿。如今我终于明白了。谢谢你。”
涟绯笑着看向沐执，见她不明所以，说：“执儿，真的谢谢你，我不会再迷惘了，所以你也不要迷惘了。他们在等你，你去吧。”
沐执眼中泪水涌动：“涟绯姐姐……一定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办法的，我一定会救你的。既然有办法救玉霖姐姐，也一定有办法救你，姐姐，你等我……”
涟绯摇了摇头：“执儿，不忘妄想了，从命运手上夺回来的人，天罚会降临在你的身上的，这代价太沉重了。”
“去吧，你的未来。”
“姐姐……”沐执喃喃地睁开眼睛，入眼的是沐北冥与东华。
“太好了，终于醒了。”东华喜极，不枉他带伤来看她。
沐执见他身上的绷带，微微皱眉：“东华叔叔，你没事了吗？”
“大有事在！不过你醒了，我也好得差不多了。”东华扬言要站起来，最后痛得缩成一团。
沐北冥：“蠢。”
沐执见状，轻轻笑了起来。
是啊，未来的路还要走下去，她的身边，还有许多人，也还有许多人要相遇。
沐北冥见她笑了起来，仿佛又恢复了当初那欢快的模样，只是眉间有些淡淡忧伤，问：“怎么了？”
“没事师父，我好的差不多了呢，这下都饿了。”
“好，给你做好吃的。”沐北冥浅笑道。
东华这就不开心了：“不行我也要，我还是个伤员！”
“你不是早就辟谷了吗？”
“伤员是需要调养的！”
……
